第8节:格桑花的秋子之冬(1)

格桑花的秋子之冬

/辛晓阳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躲在那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背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用近乎夸张的表情盯着我,像盯着一个来自南极的北极熊。我有些讽刺地问:“喂,独苗,你叫什么名字!”

疑问的句式,感叹的结尾,把他吓了一跳。

“桑……桑桑。”

我扑哧一声笑了,飞扬而出的唾沫星打在他打着褶皱的眼皮上,他愣了一下,连忙用胳膊去擦拭。

“不许擦!”我命令道。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了胳膊,像狗狗做错事情一样往男人身后拼命躲藏。我认为撇去我和他有些许血缘关系不谈,这个比喻还是极其恰当的。我一点也不喜欢畏畏缩缩的男孩子,尤其是这样腼腆怕事的小男生。

“我还以为,你这个自视甚高、文学出众的老爸,能给你起个多响亮的名字呢,谁知道这么女孩子气……扶不起的阿斗……”

轻蔑的表情挂上嘴角,他显然被我的上一句话惹怒了,倏地从男人背后钻出来,正气凛然地说:“你懂什么!我妈起的,格桑花的桑,代表纯洁。你知道什么叫格桑花吗……”

我被彻底激怒,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他,只是因为除了他我没处发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娘是个狐狸精,专门破坏别人的婚姻和家庭!”

他茫然地看着我,接着眼泪从眼角慢慢滑下,透露着像是失去亲友般难以言状的痛苦。男人愤怒地将我拉到一边,大声呵斥:“吵什么!这是你亲弟弟!”

这个男人,就是我叔叔,也是那小子的叔叔,只是我不想承认,和他共有一种基因,共有一个叔叔,甚至是共有一个父亲。

后来我就见到了那个小鬼的爸爸。那一年我15岁,整整12年的疏离,完全陌生的隔绝状态,让我没办法对眼前的人产生丝毫的超越陌生人以外的感情。彼时的我和他唯一的接点,就是他是那个可恶的小鬼高傲的父亲,我是那个小鬼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说,尽管我一再掩饰,还是不得不承认和眼前这个冷血的男人存在着某种剪不断的瓜葛。

12年前他抛下了我,抛下了那个不能给他前途和未来的家庭,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和那座载满回忆的小城潇洒地道了声别。于是,从3岁开始,我在一种不知道什么叫做“爸爸”的世界上孤寂地成长着,被人狠心地撇下随之遗忘。我从来无法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人高高举在脖子上,享受着一个属于男人高度的亲昵;永远无法在学骑自行车的时候被一张宽实的大手紧紧抓住摇摇晃晃的把手。尽管我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妈妈,可是她唯一做不到的就是真真正正地变成一个男人。

但是这个小鬼不一样,我得不到的,他通通得到了,所以我讨厌他。

不是嫉妒,是讨厌。

我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眼光看着那个小鬼在男人出现的瞬间欢笑着扑在他的怀里,整个过程中我更像是一个多余的看客。男人始终用一种莫名而复杂的眼光看着我,给我一种阴森冰冷的感觉。

“你放心,读完高中后,就是你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不对,是不会留在任何有你存在的地方。”

说罢,我提上行李绕过他们虚伪的脸兀自向前走着,男人紧跑两步抢下我手中的包裹,我没有松手,于是变成了一场愚蠢的关于行李的争夺。大大的车站攒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给我一种莫名的仓促感。一阵嘈杂声中我听到小鬼用标准的普通话问:“爸爸,姐姐为什么那么凶,她不是你女儿吗?”

我回头,正色道:“对,我不是。你记好,同样愚蠢的问题不要再问第二遍。”

他委屈地拽住男人的胳膊,抽泣了两下最终将眼泪封存在了眼眶中,滚了两滚又生硬地吞了回去,纠结的画面一时间竟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男人在地铁上一直抓着我的手臂,就像下一秒我就会挣脱然后消失一般。我冷笑了两声,狠狠地抖开:“哼,现在知道抓紧了,早干吗了!当年我伸手给你的时候,是谁狠心地一把甩开……”

“够了!”

男人用略带磁性的低沉地吼了一句,小鬼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像是讨好似的小声说:“姐姐,别说了,爸爸都生气了……”

“随便。我告诉你,我过来不是来看你生气的,还有这个小鬼,嘴巴最好给我闭严实一点,小心我哪句听着不舒服揍你一顿也说不定!”

“住口,他是你弟弟。”

“哼,12年了,我妈一直为了我殚精竭虑,可从来没想过要给我添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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