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逃去江南吧?”李多又问了一句。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啊,这样做怕是不好吧。”我劝道。
“觉得复习怕也不会有什么长进,与其不开心地在这里熬时间,还不如出去散心,去看看那些香椿树街一样的江南街巷。”
“让我想想吧,这可不是什么儿戏,明天我给你答案吧。”
“也好,江南是个好地方。”李多念诗似地加了这一句。
下晚自习前,数学老师又发了一张综合测试卷,我瞥见李多把刚发下来的试卷撕成了纸屑,这让他的同桌一阵诧异,我将那张试卷折好放进口袋,走在回校外租的房子的路上,空气清冽,有风柔柔地吹,李多吹起了口哨。
或许因为离校李多才会有此刻的轻松,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让李多没了什么负担,也许是真的,真的可以抛却一切的,找自己想要的全心全意的自由,想到这里,我决定跟李多一起去江南,先不管TMD的未来,就走这一遭,或许一切因此而不同,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个好的结果。
第三天,我和李多在凌晨5∶30踏上了火车,我们带了几本书和从家里要来的钱(我对家人说自己想多买几本资料,而李多早就开始攒钱了),1∶30时我们就从房东家翻墙出来了。走了将近3个小时才到达火车站,候车厅里站满了满脸倦意的旅人,李多对着我长吐一口气,我的心里却涌上了很多异样的滋味,我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再过一个小时,早自习就开始了,班主任看到两个空的位子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紧接着是家人,再之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的踪迹后,又该会怎么样,无助地担忧、报警、哭泣……
想到这,我的心被一把蛮力狠狠地揪住,我看了看李多,他的表情很坦然、淡定,其实,也许是我想太多,不是还有那封留给他们的信吗,他们会知道一切,况且我们都已经这么大了,而这无非只是青春里一次短暂离开,仅此而已。
12号车厢,98、99号座位,我们都没有丝毫的疲惫,也没有因激动而有要诉诸语言的想法,我转过头望着窗外,火车还没有驶动,车内还有匆忙的旅人奔向自己的座位,还有窗外那些依依挥别的手和恋恋不舍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X的模样,想她也许现在还在睡梦里,也或许在熹微的晨光里走向教室,她在夕阳里好看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李多掏出雷蒙德·卡佛的《大教堂》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火车缓缓地驶离车站,我感觉自己的心很痛,仿佛我此刻的离开意味着此生的再也不回来,父母永远都找不到我了,他们在家里茶饭不思,愁容满面,一夜当作几年来过,家里的亲戚来了一次又一次,叹息着离开。当那些亲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后,家里陷入死灰般的沉寂,爸和妈坐在暗处默然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了,家里再也不会有欢笑了。年少轻狂时,我们要伤多少次家人的心才足够,这是我们的青春,也是我们的残忍,当炉灶变冷时,我们还有多少个可以珍惜的温暖的家?
路边的灯游丝般渐次远去,我觉得我迈出的这一步太过草率,年轻让我们品尝着激情的骚动,那些苦涩的眼泪难道就必须让爱我们的父母去品尝吗?他们这十几年所给我的期许我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其撕成碎片?我们所要面对的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那所谓的明天我就真的可以将其握在手中吗?
我看了眼手表,距离火车出站已有5分钟了,李多仍在低头看书,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将自己置身于空无一人的旷野,车内的噪音淹没了李多翻动书页的声音,我身心俱疲却睡意全无,对面的座位是空的,我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离于世外般的不真实的世界。
驶出站10分钟左右后,便是城郊的大片农田,绿色在雾气里变得影影绰绰,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万顷良田,想象着火车所带来的风将雾气撕扯开来。列车员开始讲解旅行安全等需要注意的事项,他讲得断断续续,老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列车售货员的叫卖声打断,我看着走道另一侧的旅客,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每当售货员的叫卖声传来时,他们的脸上便抹满了厌倦的表情,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骂了句妈的X,旅行安全的常识讲完竟持续了10分钟之久,当列车员走向下一节车厢时,车厢的喇叭告知下一站将于10分钟左右到达,火车上便又响起了一阵喧嚣的声响。
车竟然驶入了下一个城市,我竟然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从学校里逃了出来,李多此刻已经沉入梦乡,我心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回学校去。”我究竟该怎么办?
距离下一个城市越来越近了,我拿出了纸笔,我决定回学校去,我没有勇气孤注一掷地逃跑,我给李多留了个纸条,将身上的钱除了自己回学校的,其余的都给了李多。做完这一切,在列车缓缓靠站时,我起身从李多腿上跨过去。走向车门时,我又回头看了眼李多,李多抱着书包,那张纸条和钱我已将它们小心地放在了李多的口袋里,李多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脸上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安恬。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李多的这种坦然和决断,真的很抱歉,李多,我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希望你能理解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等你的好消息,我在心里默念着,看了李多最后一眼,便随人流下了车。
站台上满是嘈杂的声音,我却觉得这里很安静,静得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出了站我买了一袋温吞吞的牛奶,就着书包里的面包吃了,天已经完全大亮,火车站旁边就是长途汽车站,我又回头看了眼火车站,也许此刻李多已经发现了我的离开,也许火车已经呼啸着驶向下一站,也许李多可以找到那个香椿树街般的江南街巷……而这一切却都已经与我无关,我所能做的就是灰头土脸地返回学校,驶入常规单调的高考复习轨道里。
在回校的汽车上,我才真正开始感觉到睡意的浓重,最后,我是在售票员的叫声中醒来的。我下车后就赶忙往学校跑,在进校门时,被保安记了名字,这些都不算什么,快到教室时,我就嗅出了异样。刚坐定,同桌就问,你跑哪儿去了,早上你家人都过来了,现在正在老班的办公室里呢。我没说什么,心里只是一阵难受,放下书包,我就跑了出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熟悉的哭泣声,那是母亲的哭声,父亲在旁边叹着气,老班坐在那勾着头,默不作声,教导主任也坐在旁边,我喊了声报告就进去了,这让他们一阵诧异,显然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次,老班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父母亲在旁边一直没作声。末了,教导主任说,你还是年纪太小,许多事你还没真正地理解,父母的心痛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啊。最后,我向他们解释李多的想法,希望他们可以理解李多。
出了办公室,父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就回去了,这让我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了,我希望他们打我骂我,只是不要这样一言不发,那天的所有课程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脑袋里轰隆隆地像疾速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