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槐的学问自邹守益传来,见解颇精深。他说:“纯无念时,是为一念,非无念也,时之至微者也。”譬如吾人入睡,一无所梦,这时真可算无念,但和死却有分别的。就佛法讲“意根恒审思量”。意根念念所想的什么?就是“我”,“我”,就是“阿赖耶识”。我所以不忘这“我99便因有了“意根”之故。“我”,寻常人多不疑,譬如自己说了一句话,决不会疑“这是谁说的?”,至于其余对象,我们总要生一种疑虑的。念念想着,和无念竟是差不多,我们从早晨起来感到热。继续热下去,也就感不到了:所以纯无念时,仍有一念。
王艮弟子王栋说主张意与心有分,以为“意非心之所发,意为心之主者”。这种主张,和佛法说有些相同。佛法以“阿赖耶识”自己无作用,有了意根,才能起作用,也就是禅宗所谓“识得主人翁”的意思。刘宗周对于王栋的主张很多采取。栋自己看书不多,这种见解,的确是证出的。
阳明、若水两派以外,有许多士子信仰吕经野的主张。吕,陕西人,笃守礼教,和朱文公最相近,立言很平正,无过人处。当时所以能和湛、王并驾,这也因王的弟子太不守礼法,猖狂使人生厌,那些自检的子弟就倾向吕泾野了。原来何心隐习泰州之学差不多和政客一般,张居正恨而杀之。李卓吾师事何心隐,
荒谬益甚,当时人所疾首痛心的。这守礼教和不守礼教,便是宋、明学者的大别。宋儒若陆象山见解之超妙,也仍对于礼教,拘守不敢离,既禁止故人子的挟妓,又责备吕东莱的丧中见客。明儒若陈白沙已看轻礼教,只对于名节还重视,他曾说“名节乃士人之藩篱”。王阳明弟子猖狂已甚,二王为更甚,顾亭林痛骂“王学”即王阳明所创学派也是为此。
湛、王学问,晚年已不相同,但湛弟子许孚远,却合湛、王为一。再传至刘宗周戢山,自己又别开生面,和湛、王都有些不同。刘主张“意非心之所发”,颇似王栋,“常惺惺”,也是他的主张,这主张虽是宋人已经讲过,但他的功夫是很深的。阳明傅会朱文公《晚年定论》,很引起一般人的攻讦。同时有罗钦顺整庵和他是对抗的。罗的学问,有人说他是朱派,实在明代已无所谓纯粹朱派。罗的见解,又在朱之上,就说是朱派,也是朱派之杰出者。罗本参禅,后来归入理学,纠正宋儒之处很多。朱文公所谓“气质之性,义理之性”,罗表示反对,他说:“义理乃在气质之中。”宋人于天理人欲,纠缠不清。罗说:“欲当即理。”这种见解,和王不同,较朱又高一着,所以能与阳明相抗衡。清戴东原的主张,是师承罗的学说的。
明末,东林派高攀龙、顾宪成等也讲宋人学问,较阳明弟子能守规矩。他们有移风易俗的本意,所以借重礼法。不过党派的臭味太重,致召魏忠贤杀害的惨劫。清初,东林派还有流传,高愈、应捞谦辈也只步武前人罢!
此外尚有李颙二曲也.是名儒。李,陕西人,出身微贱,原是一个差役。他自己承认是吕派,实际是近王派的,所发见很不少。他每天坐三炷香,“初则以心观心,久之心亦无所观”,这是他的工夫。他尝说“一念万念”一句话。这话很像佛法,但是究竟的意思,他没有说出。我们也不知道他还是说“一念可以抵万念呢”,抑或是“万念就是一念呢”?在佛法中谓:念念相接则生时间;转念速,时间长,转念慢,时间短;一刹那可以经历劫。李的本意,或许是如此。李取佛法很多,但要保持礼教面目,终不肯说出。“体用”二字,本出于佛法,顾亭林以此问他,他也只可说“宝物出于异国,亦可采取”了。
清代,理学可以不论,治朱之学远不如朱。陆陇其稼书、汤斌等隶事两朝,也为士林所不齿,和吴澄事元有什么分别呢?江藩作《宋学渊源记》,凡能躬自力行的都采入,那在清廷做官的,都在摈弃之列。
颜元习斋、戴震东原,是清代大儒。颜力主“不骛虚声”,劝学子事礼、乐、射、御、书、数,和小学很相宜。戴别开学派,打倒宋学。他是主张“功利主义”,以为欲人之利于己,必先有利于人,并且反对宋人的遏情欲。
罗有高台山、彭绍升尺木研究王学的。罗有江湖游侠之气,很佩服李卓吾:彭信佛法,但好扶乩;两人都无足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