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诉情
窗外敲了两声鼓,二更天了。
月明星稀,几只麻雀被惊起,绕树飞了几圈,不知何枝可依。
陶花出了秦府大门,正碰到林景云送东西过来,她摇摇头,“回去吧。”
林景云看她面色,不敢多问,又陪着她登车回去。
她在哀痛之中不愿多想伤心事,便转开话题随口问他了一句:“你母亲的事怎样了?”
他低头禀道:“我刚接到父亲的家书,说是宫中遣了一名专治疹证的御医到渤海县,治好了县令夫人的顽疾,县令亲自上我家登门谢罪,我父母从此可以无忧了。”陶花点点头。他又续道,“没想到大王如此细心,我……我……”
陶花惨淡一笑,“你也是要变得跟旁人一样,劝我从他了。”
林景云却断然摇头,“不会,我仍是要劝公主追寻自己真心所系,只是,我以前并不知道他待你如此周到真诚,还以为他只是为得美色。”
“美色?”陶花一撇嘴角,“他从不觉得我美丽,我第一次见他时……唉,算了,往事不提也罢。”
林景云听她口气仍是心烦无比,便多问了一句:“公主心里,是想要秦将军?”
陶花叹气,“现在,还能轮到我来说想要不想要?”
“那您是要依顺大王?”
“做梦!”陶花险些跳将起来。
她是纵横疆场的大周名将,她是排名《兵器谱》榜首的陶花箭,宁折也不会弯,流血也不流泪,一听到“依顺”这两个字,她就想撕成碎片!
林景云一笑,因坐得近,说话也就无忌了些,“公主啊,就跟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不对,是踩到痛脚,一只脚受伤坏掉了,还正巧被人不偏不倚踩到这只。”
陶花冷哼一声:“他以为他这么对我,我就会屈服了么?我早晚要把这只痛脚斩掉!”
“斩掉您自己不疼么?”林景云目光灼灼追问一句。
“疼也得斩,谁叫他坏掉了!”
半晌,林景云叹气,“公主啊,您真是个傻姑娘脾气,您要是真的想跟秦将军在一起,就该转转脑筋想想办法。”
“都到现在了,秦老夫人都赶我出门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他苦笑,“公主,秦老夫人年事已高,你们两个若真是情深似海,难道还不能等等?”
陶花不语,过了一阵,幽幽说道:“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我们两个人能彼此守候,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林景云一笑,“大王给‘鬼师傅’封送了一座城池,是西北边陲的酒泉,大王说了,所有事务财政都由‘鬼师傅’掌管,他不会插手。”
陶花一愣,先好奇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要酒泉?那地方风沙大,又偏远。”
他叹了口气,“听说,‘鬼师傅’是西凉人氏,因为皇位争端被嫌忌,逃到了中原。他日夜思念家乡,于是就常住在酒泉,不时登上阳关遥望。”
“真可怜。”陶花也一同轻叹,又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是江湖人,当然都知道些,我见公主这么难过,也就想尽办法帮您出出主意。”
陶花沉吟不语,半晌说:“景云,如今,我只能靠你了。”
林景云点头,“为公主分忧,是我本分。”
陶花抬起头来看住他。脸色郑重,“你想办法帮我传个话儿给秦将军,告诉他我怎么都不会嫁给大王,必然会等他,我就不信小满他真的不娶妻了,总有一天能让我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到那时我们就到西北去,离开他远远的。” 说着她取出一支木箭,一折两半,递了一半给林景云,另一半放入自己襟内,“我们两人有断箭之盟,在乌由一战时用苦肉计给弄丢了,把这个给他,他自然明白。”
林景云接过断箭,躬身答:“遵命。”
林景云办事周到利落,不出三天就给陶花带了回话:“将军说,等到他伤好了就请驻阳关,在那里等候公主。”
陶花到此才觉得神情气爽些,从此后每日只是早起晚归练箭。赵恒岳伤重不便起身,虽然同在宫中,却是连面都没见过。只有躲到无人处了,她才会悄悄问起大王的伤势,还密密嘱托不可向旁人提起。
这么过了七八天光景,长宁宫的侍从来请陶花过去,说大王要看看她的铁箭令。她刚刚练箭回来,挽着弓就过去了。
她把几支铁箭令往他跟前一横,“想收就收回去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赵恒岳仍旧卧床,半欠起身子小心翼翼察看她脸色半晌,轻声问:“真的这么生气?”
陶花冷冷转头,“不敢。”
他小声为自己辩解:“说好了比武招亲的,要是不许人下场,那还叫什么比武?”
她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为这个生气?”
他变得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神色如冰,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的神色已经由刚刚的好奇变得严肃,“阿陶,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要是怪我下场,再怪我我也还是要下,不然这辈子都会后悔;你要是怪我喜欢你,那我是没办法,请你原谅;可要是怪别的事情,你得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他虽然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次的事情却没人跟他通气,郑丞相和秦老夫人都不打算来传这个话儿,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得到美人是依靠权势。
陶花依然面孔森寒,“我没生气,我说了不敢。你是周国大王,万民仰望,我就指望着你平平安安规规矩矩的,就是我这小民的福气了。”
赵恒岳思忖半晌,问了一句:“秦老夫人不敢让你进门了,是么?”
陶花看他已经猜出,也就不再避讳,恨声道:“赵恒岳!我在契丹雪地里把你救回来,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
他听见她把话说得这么重,咚的一声仰头栽到床上去,望着屋顶不说话。
她继续发怒,“你听着,我陶花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胁迫,最不怕的也是被人胁迫!当初拿凌迟陶若来胁迫我父女,我爹爹就让我一箭射死了陶若!”
他声音里无喜无怒地平平答了一句:“阿陶,凌迟陶若的不是我。”
她却更加大怒,“那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嫁你!不让我嫁他,那好,我不嫁就是了!可你,你就是收了我的铁箭令,你就是把我筋骨打断了绑到床上去,你只要敢近身,我也要咬断舌头喷你一脸血!”
窗外一根枯枝似被她的高声震断,啪地跌落到地上。
赵恒岳侧过头来震惊地看着她,似不相信她会对自己说出这么狠的话来,他的牙齿已经微微有些发抖,要勉力才能平住情绪,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阿陶,伤我的心,就让你这么高兴是么?”
他的唇角竟然有了一丝微笑,“如果伤我能让你舒服些,能让你现在不这么混乱难过,那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可是,我得告诉你,自那天校场比武之后,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怕你生气,这几天一直惴惴地想着怎么跟你解释。今天刘太医来瞧伤的时候,悄悄跟我说你问起我了,还嘱咐他不许跟别人说。我就知道你是想我了,还硬撑着不肯承认,那我想着,我就找个由头让你不掉架儿地来看看我,所以,就说了想看看你的铁箭令。”
陶花绷着嘴唇,不答一语。
“自从你知道家仇的事,咱们俩天天都在一起,你总说咱们是亲人啊朋友啊,没别的,我也不戳穿你,你是女孩子面皮薄。可是阿陶,你知道,咱们俩既不是姑侄也不是姐弟,你跟我在一起,难道不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肩膀不好,我亲手去学的推拿,每天帮你按肩膀,你也从来没有推拒过,现在说什么绑到床上这种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