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1505年)五月,弘治皇帝驾崩,时年36岁。太子朱厚照即位,是为正德皇帝。弘治临死前对这个太子一点都不放心,他对辅政大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叮嘱道:“太子聪明极顶,可是年纪太小(本年才15岁),诸位可常常请他出来读书,辅导他做个好人。”看见没有,老爹对儿女最大的期望就是做个好人,无论是富豪还是高官,甚至是皇帝。
朱厚照的确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据他的很多老师讲,给朱厚照讲课是件痛苦的事,他会很刁钻地问一些古怪问题,但仔细想想,这些问题恰好都碰触到了帝制的软肋。比如,皇帝只是一份工作,如果不是家天下,是不是可以辞职?
朱厚照的老师很少能陪伴朱厚照把一本书讲解下来,倒是朱厚照身边的那些贴身太监,很让朱厚照开心。这些人不会跟他讲人君应该注意什么,而是对他说,人不活跃枉少年,要让自己的本性得到尽情流露而不是抑制。
超脱心灵,获得人性的自由,这在当时的中国,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后人说,是那些太监把朱厚照引向迷途,直到奔向死亡。
聪明的人最坏事,这不是因为他们自作聪明,而是聪明的人都有想法,一旦想法成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使他们改变。要知道,执著的人,成功的少,失败的多。
朱厚照即位后,头上就有了一顶帽子:皇帝。用他的话讲,皇帝只是一份工作,负责与否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无权干涉。所以,他仍然继续他的原始本性,开心地活着。
朱厚照有着活泼的想象力和坚定的意志,他想要做什么,别人阻拦的话就是对他的不恭敬。最开始,他还只是在宫中实践他的开心哲学。先是在宫中模仿街市的形式建了许多店铺,让太监扮作老板和百姓,而他自己则扮作富商,这和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是一个意思。后来,朱厚照又模仿妓院,让许多宫女扮作妓女,搞了无数个“天上人间”,朱厚照则扮成嫖客进去听曲、淫乐。
即位的第二年,他认为模拟游戏终究没有现实的那样刺激,于是,他搬出紫禁城另起大宅,名叫“豹房”。“豹房”可不是养豹子的地方,而是有很多房子,房子里有来路不明的美女(都是他出宫在大街上抢来的),还有乐师、道士与和尚,甚至还有西方人。在这里,朱厚照充分发挥音乐家的潜力,搞了个乐团,还亲自为他们写曲。
刘健和谢迁不是瞎子,看到皇帝如此胡闹,十分遗憾,所以,立即有所行动。二人向朱厚照投递意见书,认为皇帝有如下不合礼仪的举动:一、单骑出宫,不带随从;二、在宫内乱转;三、跑到宫外抢美女;四、喜欢打猎,还养老虎;五、乱吃零食。
朱厚照看了意见书,一撇嘴,说,知道了。朱厚照不是王阳明,做不到知行合一,知道是知道,但该怎么做,照旧。
刘健和谢迁痛哭又写信,建言皇上现在必须要把身边的太监都清除掉。朱厚照这次有所行动,绕开内阁,让太监接收这些书信,扣住不发。朝中官员大为震惊,群情骚动。
民政部部长(户部尚书)韩文是个忧君忧国的人,每次退朝后,都默默流泪。有一次,李东阳看到他眼睛发红,就问原因。韩文说,皇上如此宠信那些宦官,而我们又搞不定宦官,怎能不哭?一哭,眼睛如何不红?说完,又哭。
李东阳哈哈大笑,哭有个屁用,想要搞掉那些太监,简直易如反掌。
李东阳就是个孙子,当其他二位辅政大臣——谢迁和刘健每天熬夜给朱厚照写信时,他却在写诗与喝酒。现在,他却像是个救世主一样,跳出来指手画脚,自比诸葛。
韩文想不到李大诗人还有妙计,急忙擦干泪水,向他问计。
李东阳的计策很简单,不要硬碰硬,而要群殴。比如刘健和谢迁,包括六部的部长,虽然是重量级人物,可人家朱厚照那是重量级里的重量级,这是硬碰硬。群殴的方法是,让所有官员特别是言官先从正面发起进攻,阁臣充当内鬼,六部部长和九卿的一把手包抄,一举可拿下那些阉人。李东阳最后说,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许一个人战斗。
众位官员所指的阉人是长期以来跟随在朱厚照身边的八个宦官,他们最出名的是马永成、谷大用、刘瑾。朱厚照坐上龙椅后,自然也带着他们。这八个人由此被官员称为“八虎”,仅从这绰号就能知道,这些人是多么嚣张跋扈、阴狠歹毒。
这里面的虎头就是名震中外的刘瑾阁下,人类富豪排行榜前十名中就有他。刘瑾本姓谈,后被一个太监收为义子,为了生存,他学会了谄媚和察言观色,逐渐得到当时身为太子的朱厚照的喜欢,便把他留在身边。他跟随皇帝朱厚照不过五年时间,却犯下了宇宙中最大的恶。
站在他的角度,他认为自己拉拢各方势力、引诱皇帝玩乐、极限地贪污受贿、玩命似的集权在手都不是恶,这只是他生存的一种手段,他只是想过得比别人好一点。仅在五年时间里,他的财富积累就使人触目惊心。不过,刘瑾最开始时也没有那么坏,而是被百官逼出来的。
按照李东阳的计策,全体官员同时行动。经过大家,特别是不受宠的另一位宦官王岳的努力,朱厚照终于看清了“八虎”的真面目。朱厚照决定把他们扔到南京去,实际上,这已经是很严厉的处罚,一旦扔到南京,这八只“老虎”就没有了朱厚照这座靠山,等于是病猫。可是,刘健和谢迁想一步到位,要求朱厚照把这八只“老虎”拔牙、剥皮、砍虎头。
动物学家和森林猎人都指出,老虎和狗熊、野猪一样,要么一击毙命,如果一击不成,赶紧逃跑。否则,他们受伤后发出的威力要比正常时大出几十倍。
“八虎”本已经准备去南京了,可有人报告给他们消息:刘健和谢迁非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先是恐惧,然后是震怒,最后是反击。反击的手法很简单,用感情这支武器。
他们八个跑进宫中,跪在朱厚照面前,摸着朱厚照的脚丫子,痛哭流涕。他们说,那些大臣想把我们赶走,目的就是让您孤立,使您成为孤家寡人,到时候,他们糊弄你就跟糊弄三岁孩子一样。
朱厚照一听,急忙反应过来,是啊,如果“八虎”一走,他们在外面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岂不是成了聋子和瞎子!
“八虎”一不做二不休,把王岳也扔到案板上:“王岳这个人是最可恶的,他勾结外臣想要限制皇上的出入,那些外臣说咱们给您献大鸟、大老虎、大豹子,王岳难道没有献过吗?似乎他献的是最多的呢。”
朱厚照大怒,立即把王岳投进监狱,而把刘瑾提升为司礼监一把手,马永成掌管东厂,同时又把废弃的西厂恢复,这些特务组织的目的就是监视百官,让他们老老实实。
第二天早朝,有太监把朱厚照的意思告诉了群臣,说,那八个人服侍皇上多年,皇上不忍心搞他们,还是先缓一段再作处理。
群臣大哗,内阁的大学士们集体提出辞职。辞职信中指出,把那八只“老虎”搞掉,不是内阁的主意,而是全体官员的主意,甚至是天下人的主意,皇帝您怎么可以违反这么多人的意思而一意孤行呢?
朱厚照非要一意孤行下去,既然你们辞职,那好,准了。但李东阳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留下,其他人滚蛋。李东阳无脸面对刘健和谢迁,在送二人走的时候,李东阳流下了惭愧的泪水。刘健看不得他这副德行,训斥道:“你哭有个屁用,继续战斗,如果不成,就和我们一样,辞职。”
刘健和谢迁等前朝旧臣在新政府当差不到一年,便被全部清除。朱厚照是真昏庸还是真聪明,还真不好说。
北京方面闹得沸腾,南京方面如果不为新老板做点什么,那实在不像话。于是,南京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