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飨宴在纽约(1)

在凌家住了没多久,我获准到新泽西州的西东大学就读,主修亚洲研究。课程上了没多久,感觉和辅大的情况差不多。我心想既然辅大都一意孤行不念了,实在也没什么理由再继续骗自己,于是很快地搬回了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旁的River Side Drive (胡适先生的故居附近),向一对台大毕业学佛的年轻夫妇分租了一个房间,开始正式过起自由解放的生活。

首先我需要一张学生身份证才能在纽约住下来,我看到报上有模特儿学校的广告,声明他们可以提供学生身份证明。其中最著名的一间就是Barbizon School of Modeling 。这间学校坐落于伊丽莎白· 亚顿沙龙的隔壁,我已经记不得是在第五大道还是麦迪逊大道上。学校里的学生来自全美各地,每个人都怀着成为超级名模的梦想,虽然看起来没一个具有可能性。我缴了学费,半玩笑式地开始上课。我们学习的课程包括伸展台上的台步该怎么走,不同样式与质料的服装该如何展示,皮肤、头发与指甲该如何保养与护理,不同的脸形该配上什么样的发型,皮包与皮鞋要如何搭配流行服装,脸上的彩妆该怎么画,时装秀模特和摄影模特的妆有何不同,等等。虽然我心里认为美感是天生的,不需要学习的,虽然模特儿的工作是把女性身体极度物化的一门行业,但我还是从这些课程中学会了不少打理外表的技巧。一年后回台湾正式踏入影坛,十五年的从影过程里,无论是拍电影、电视广告、连续剧,登台或上杂志封面,我脸上的彩妆和服饰的搭配几乎都是自己一手包办的。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那些课程毕竟还是帮了一些忙。

除了上课之外,我开始在纽约进行地毯式的搜寻,我喜欢在标识清晰呈棋盘状的街道上步行,观察迎面而来的各色人种。那股置身于联合国的异乡感,竟然比生活在同文同种的自家土地上要妥当许多。纽约各种稀奇古怪的店面、跳蚤市场、个人充满创意的独特行头,不断地刺激着我开放的感官,每一刻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当下。

中城走完了以后自然要往下城发展。第一个想逛的就是上一代眼中的堕落之区——格林尼治村。那时是70 年代初期,village 的鼎盛时期已过,五六十年代的文人雅士多数已迁往其他地区生活,不过听说诗人艾伦· 金斯堡(Allen Ginsberg )、《复仇者》影集中非常吸引我的英国女演员黛安娜· 里格(Diana Rigg )仍然住在村里。入夜之后,民谣摇滚、蓝调和爵士仍不时从当地的咖啡屋里传出来,但已露出欲振乏力的味道,倒是有一家Cafe Feenjon,令我产生了宾至如归的温暖感。这间外貌像是中东穴屋的咖啡店,演奏的音乐涵盖了以色列、俄罗斯、希腊、土耳其、阿拉伯、西班牙和美国本土的民谣,歌者都是来自中东的以色列人。我第一次进入这间鼓乐喧天、人气旺盛的咖啡屋,立即有一种宿世的熟悉感,那份熟悉感似乎来自于中东音乐的节奏和语言的发音方式。我看着屋子里那条长长的走道上的那名广东侍者开心地露着一口金牙,骨瘦如柴的身躯在音乐声中带劲地招呼着客人,我看着台上的歌者、台下座位上的各色人种以及偶尔出现在走道上跳肚皮舞的男性舞者,心里有一股世界大同的欢愉和感动。我忍不住跑上走道和那名男性舞者一同跳着我心目中的肚皮舞。

往后的一年里我成了这间咖啡屋的常客,偶尔会被他们请上台去和歌者合唱Donna Donna 之类的民谣。缺乏危机意识的我时常一玩就到清晨三四点钟,最后只能一个人坐地铁回上城。清晨地铁里的人活脱就是地狱道的众生,但我也不怎么害怕。有一回换错了车,出站一看竟然是哈林区,即便你胆子再大,三四点钟的哈林区还是会令你有一种置身于惊悚片中的感觉,于是赶紧叫计程车直奔River Side Drive 。一路上那名黑人司机不停地和我说话,我也不停地打哈哈,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他一个念头歪了,我可能就成了暗夜里的羔羊。所幸我一直有自认为的天佑(Devine Protection ),那一年的冒险最后都安然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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