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到入睡前是同学最开心的时段。下课的铃声一响,同学们訇的一声便冲出了教室,纷纷朝着宿舍的方向狂奔,只为了抢洗澡间。洗完澡、晚祷之后,大家凑在一块儿磨方糖、健素、钙片,混着奶粉当宵夜吃。这些糊状的食物很容易黏牙,有些人吃完了懒得刷牙,倒头便睡,日复一日,许多人都得了蛀齿,我就是其中之一。两个学期下来我一共蛀了八颗大牙,但所有看得见的都完好无缺,唯独门牙中间有条很细的缝。有天晚自习时,无意中我发现这条细缝可以当乐器使用,如果做出“夫”的嘴形,朝着这条缝轻轻地“夫”气,就能发出一种尖锐的声音——有点像遥远的地方有人正骑着脚踏车从上坡往下滑时踩出的刹车声。这个发现令听觉特别灵敏的我感到十分兴奋,我想试试看同学们会不会注意到这个诡异又微细的声响。我试了几天,终于有一两个人注意到了,等班上所有的同学都知道这是我捣的蛋,“十项全能”的严肃雅号便开始改观,下课后有许多人挤到我身边来闹我,那一堵无形的墙似乎逐渐消弭。
随着自我认识的深化,我后来发现只要自己的气血循环好,自然就会有喜悦的幽默感,那时人与人之间的界分变得非常薄弱,情感或情绪能量的交流是自然通畅无阻的。但如果自己的身心状态并不畅通,那么即使戴上滑稽、诙谐的人格面具,人与人之间的能量仍然是僵固而结晶化的。也许是先天的神经系统特别过敏,也许是成长历程比较艰辛,要我完全放松并不是易事。
同学朝夕生活在一起,学校又管得严,平日里不准外出,不准交男友,往来的书信都要检查,于是自然发展成同性相慕的情况。记得初一、初二时我崇拜的对象是位高年级的大姊姊,名叫董梅玲,她有一张白里透红的娃娃脸,眼睛大得像铜铃,流露出一股聪慧的讯息。她的身体发育得特别健壮,动作十分阳刚,她从不穿裙子,总是一条长裤穿到底,连夏季也是如此。偶尔她换上了裙子,还真令人颇不习惯,尤其是我,好像崇拜的人突然变了性。她的鞋底前后都钉了钉子,走起路来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应该说是略嫌过火了一点,然而当时在我的眼里简直是帅呆了。她是牛奶队的队长,专门负责早餐时牛奶的分发,我常借故早一点到餐厅帮她分发牛奶,为的就是多看她几眼。其他的低年级学生大概也都有自己崇拜的对象。等我上了高中,同样也有低年级的小妹妹写信给我倾吐仰慕之情,于是我也有样学样地鞋底前后都钉了钉子,走起路来两手还插在口袋里,刻意展露出一股“俗而有力”的雄风。
但同性相慕仍然无法取代异性相吸的自然驱力,学校里无论是男老师、送牛奶的工人或是校工老伊等等,只要是略有姿色的异性,都能引起同学们的骚动。我记得有一阵子大家互通讯息说某个送牛奶的工人长得特别帅,结果几乎一整层楼的女生都挤到窗前,东张西望地争相目睹那名工人的风采。
我第一次的月事和第二次之间相隔了漫长的半年,这样的生理情况在同学之中并不多见,那半年令我产生了引颈而望的期待和疑惑。初二时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很明显的性欲反应,其他的同学虽然很少谈及这个主题,但是从她们的行为可以观察得到这份需求。不幸当时还没有完整的性教育,少数的老师即便愿意和我们谈论这个主题,语气和态度仍然夹杂着羞耻和兴奋的矛盾情绪。那样的情绪带给我一种猥琐感,我很不喜欢那种见不得光、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体和欲望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