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暗中嘀咕，而他的眼角余光却瞥到路灯下的那群人纷纷点起了白色的小蜡烛，火苗在寒风里很整齐地一摇一摇。他们将蜡烛一支支传开来，有的拿到之后捧在手里，也有的直接摆在地上。今天来的人果然很符合守夜的传统，全部是黑色的衣服，围在那里，在夜色的衬托下，宛如一群啄食光明的乌鸦。程让不由地就想起了前几天在高速公路上目睹的那些场景、那些伤者、那只露出车窗的断手和那个哭叫的小男孩。
无论生前如何风驰电掣，死后必然归于宁静的永恒。
程让扭过头去看边上的女子，发现她的脸庞边缘被附近的烛光映染成了一道狭长的白色弧线，宛如月牙，但月牙之后的表情都被埋藏于黑暗阴影之中。然后，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精致的金属香烟盒，却没有要递给他一根的意思。程让只好拿出自己的利群，但打火机却没油了，只能冒出小火星子，便问廖梦洁直接用香烟借火。烟头对烟头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她的烟嘴，上面印着英文“Lucky Strike”，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牌子。
“后来电视台在找车祸那天马6的车主，看到了么？”
“嗯。”
“干吗不去？”
“你开的也是蓝色马6，完全可以代我去，毕竟停下救人最早是你的主意。”
正说着话，一个男生忽然过来和廖梦洁简短地讲了几句，程让听那架势大概是日语。廖梦洁朝他道了句谢，又看了那些萤火虫般的烛光一眼，转身朝自己的马6走去。
程让自讨个没趣，只庆幸今晚没起冲突，便也回了自己的车子。刚打上火，廖梦洁却跟他反着方向开了过来，两人就隔着车道正当中的那根黄线摇下了车窗，彼此对视。因为是同样颜色的马6，这样排列着显得有些滑稽，好像是汽车广告里的桥断。
廖梦洁在刚才发车的时候已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程让和她相距不过1米，所以听她说话时能隐约闻到空气里的烟草味：“你后天下午有安排么？”
她的邀请太突如其来，程让怔怔，没有去想自己的时间表，而是分外疑惑。
廖梦洁补充说：“想请你帮个忙。”
男生笑了，这有点像四五十年代好莱坞电影里的情节，年轻貌美的女主角开车来找身为私家侦探的男主角帮忙，比如调查自己的丈夫是否有外遇，或者寻找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再或者追查利用自己私生活污点的勒索者……
但他知道，现实生活里不会这样。首先，这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其次，他能帮上什么忙呢？可他还是点头答应了，接过廖梦洁递给他的手机，在上面留了自己的号码。
后天是周五，程让其实是没有课的，但事情丝毫不比上课少：一早他要送郑湘云上课，中午接她回寝室整理东西，一起吃个饭，然后开车送她回闵行的家。当然，如果父母的公司有事需要他，那这一切计划都会被打破，郑湘云也能理解。
他现在就是利用这点和女友撒了谎，说下午公司有事。匆匆吃过午饭后，开车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地铁站，装模作样地往浦东方向开了两个路口，然后便掉转车头朝本部校区杀了个回马枪。
路上母亲打电话过来说，晚上有个商业酒会，问他来不来。程让虚构了一个多年没见的同学从海外留学休假回来，今晚讲好要好好聚聚。
程让这样欺上瞒下，倒不是对风姿卓著的廖梦洁抱有什么幻想。他现在这么一心一意要赶回去，完全是出于好奇——这个出没不定、令人无法捉摸的小四，究竟需要他帮什么忙呢？他是个理性透顶的人，在同龄人里相当少见，现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几条：
1、廖梦洁绝不会看上他，以她的能力和条件，背着富商去偷偷找个漂亮帅气的小白脸是没问题的，或者是常海波这种长得不咋的但好歹很年轻而且也很有钱的；
2、廖梦洁应该也知道程让不会看上自己，他知道她的底细，她应该也能猜出他的背景，两个人之间谈情说爱是不可能的，连茂同学所热衷的那种一次性的“一次性”也是不现实的；
3、以他对廖梦洁的性格判断，就算有那万分之一她看上自己的可能，也决不会以现在这么委婉的方式来体现。
当然，廖梦洁和头牌车常海波的关系，到现在还是个谜团。
在目睹了宾馆停车库的事情之后，程让已经从特殊的渠道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江湖传言。那次是连茂的生日，在西门外头的米乐星KTV开了个包厢，结果连帅哥竟然带了个小四过来。那小四胸部大大地有，开了辆富康车，她男人时常在国外，便在酒吧勾搭上了连茂。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典故，故事的重点是，他们喝酒玩骰子的时候，连茂无意中说起了廖梦洁和程让的双胞胎马6。那小四不知道是单纯出于漂亮女人之间天生的嫉妒，还是同行之间的竞争意识，说起廖梦洁来，语调总是阴阳怪气的。她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背景那叫一个复杂，以前的几个‘男朋友’，说出来可以吓死你。”
连茂不信邪，说：“无非就是官二代、富二代、军二代，还能怎么的？总不见得是外星二代吧？”
小四撇撇嘴，笑他想象力粗浅：“你听说过‘吓死你全家’吧？”
程让和连茂一脸恍然状。
这年头的大学生里，想要不知道这件事还挺难的，因为一度搞得全国皆知。说起来也是一起校园车祸，而且是自己人撞自己人。那车主当时开着一辆大众迈腾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车速又没注意控制，结果在一条黑灯瞎火的马路上，接连放倒了两个晚自习结束后去热水房打水的女生。具体车速有没有70Km/H不知道，反正一个女孩小腿粉碎性骨折，另一个也伤得不轻。事发时虽然天黑黑，但正好是晚自习结束的小高峰，路上人不少，目击证人足足一个加强排。迈腾这小子跑是跑不掉了，只好下车查看，发现两个女孩伤得不是太重。但是围观学生拿出手机拍照的行为惹毛了他，一边回车里拿出外套把自己的车牌盖上，一边破口大骂，或者说放出豪言壮语——
“拍什么拍，拍什么拍？”
“再拍，再拍把你手剁了！”
“滚滚滚！不就撞两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