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爱的饥渴(13)

一个办法是把这东西留在洗手间,希望他能出于好奇尝上一口。这办法好是好,我刚进了洗手间,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担心他会不会出于好奇,让我把这东西喝下去,这又让我心头一紧。我转念一想,觉得可以骗他这是好喝的烈性饮料。这主意实在荒谬,我随手点燃了一根火柴,扔了进去。“嘭”的一声,弗莱迪的宝贝杯子里窜出了长长的蓝色和橙色火舌,我配制的毒药转瞬化为乌有,连我自己也要被一同点着了。情急之中,我只能把这团火苗和泡沫倒入马桶。杯子底朝上扣在马桶里,总算是化险为夷,但问题是杯子里还冒着烟和火苗子。

“什么狗屎味道?”传来了弗莱迪的声音。

我慌忙冲水,居然怪味也一同消失了,而且没有引发爆炸,我和这所房子都幸免于难。我从洗手间溜了出来,把弗莱迪的水杯放回原位,一边若无其事的答道,“哪有什么味道?”

看到自己所有努力终以失败告终,我还自我宽慰,这不过是练练手,下次一定能成功。我的最新方案是趁他睡着不备,再下手,结果没有想到,妈妈与我不谋而合,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的保密工作实在过于出色。一天晚上,他再次对妈妈大打出手。之后,她大声说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但这话似乎不是具体说给谁听的。接着她又说,他若是再这样伤害她或是我们,她就会要了他的命,而且似乎是信誓旦旦:“我会在他睡着的时候要了他的命。”

如果她要把自己复仇计划的具体细节严守秘密,妈妈有件事却没能瞒过我的眼睛。在她从阿奇舅舅那里把我们接回来三年半之后,她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解释和说法。就在她销声匿迹之前,我发现她可以变得超级静止,那是在我发现她写的信后不久,我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餐桌前读报纸,弗莱迪在一旁仿佛是个斗牛士一般,像要拼命激怒公牛让母亲做出反应,他又喊又叫,大声咆哮,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羞辱她。

某种程度上,屋里的氛围有些超现实的感觉,弗莱迪仿佛是恐怖片里的斧头杀手,妈妈和我便是寻常百姓过着寻常的生活,我看电视,妈妈读报,弗莱迪的暴风雨愈发的猛烈,妈妈就愈发处乱不惊。

我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以后也再没机会见过。弗莱迪狂轰滥炸的能量却千万倍地转化为她纹丝不动的定性。这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坚如磐石的人或事。也许桌椅都无法保持这种一动不动。妈妈坐在那里,就是一尊雕塑。眼睛盯着报纸,也似凝固了一般,不会翻动任何一页,仿佛她完全躲到自己的身体里,不愿对外界作出任何反应,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说一个字,翻一页纸,或是眨一下眼睛,甚至一个轻轻的呼吸,弗莱迪的拳头就会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她的沉静居然战胜了暴风骤雨。我万万没想到,他最终选择了放弃,不再怒不可遏,而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好了,就这样吧。”

那一夜之后,这种处乱不惊的能力在我身上也扎下了根。似乎它就存在于本能之中,当需要作出斗争与否的选择的时候,它就有可能被激活。面对凶狠的猛兽,妈妈唯一的反抗就是纹丝不动,当猎物面对眼镜蛇或是鲨鱼的攻击时,保持静止仿佛就是就此隐身不见。似乎,在那一刻,她决定作为猎物,保持冷静可以让她有机会实现除掉猛兽的办法,兑现她所说的弗莱迪不会再回来的承诺。似乎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小心行事,确保弗莱迪喝醉回家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孩子都不在家中。

既然了解到孩子都不会受到伤害,她就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在弗莱迪睡熟的时候把房子点着。或这只是我后来听到的版本,但至于他怎么会中途醒来,扑灭了大火,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知道弗莱迪还是利用母亲企图谋杀他,来支持他的指控,认为母亲已经违背了假释条例,而上次入狱本身就是遭弗莱迪阴谋陷害所致。最后,他的所作所为导致母亲再次锒铛入狱。

我和姐妹们最终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就是当猛兽扑将过来的时候,保持静止,一动不动。因为我害怕会失去我所拥有的一切,这种恐惧跟随我好多年,挥之不去。纹丝不动是我的防御手段,也是我的避难方式。即便当我后来长大成人,我还保留着这种能力。丝毫不动,宛若磐石。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骄傲,但是当我周遭有着太多的喧嚣,当世界就要分崩离析,当我害怕我所珍爱的人或事将离我远去,当我担心哪怕是眼睛一眨都会让一切飘然逝去的时候,我,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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