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之才(2)

湘云“咬舌”本是生理缺点,但作者反要用它来表现湘云的活泼可爱。作者独具匠心,偏是让她“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挑湘云毛病的偏偏是黛玉,被唤作“‘爱’哥哥”的又偏偏是宝玉。黛玉的“含酸”可谓自然流露,而史湘云的反击也是灵机一动,毫不示弱。曹雪芹将回目概括为“林黛玉俏语谑娇音”,湘云的咬舌是“娇音”,而黛玉的取笑是“俏语”,体现出作者对两人都有欣赏之情。

黛玉雅谑补余香。第四十二回“潇湘子雅谑补余香”,写黛玉取笑刘姥姥为“母蝗虫”,这是作者非常得意的比喻,从第四十一回回目中转到四十二回人物口中,意在表现黛玉的才思敏捷。这一回写惜春因有了画大观园的任务,向诗社告一年的假,众人追溯原因:

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以下。”

孔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林黛玉却是反传统的。她继承了母亲的“敏”思,又多了一张“颦”嘴。作者深爱这个颦儿,并借用《红楼梦》中最具鉴赏力的人物薛宝钗,道出自己赋予黛玉伶牙俐齿的用意,即“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红楼梦》中对女子的评价似乎有两种标准,贾母与王夫人各执一词。贾母喜欢能说会道的,她一天都离不了凤姐,凤姐生病时尤氏的笑话竟把她讲得“已朦胧双眼,似有睡去之态了”。她喜欢晴雯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而不喜欢“从小儿不言不语”的袭人,说她是没嘴的葫芦。王熙凤与贾母同好,她曾蔑视尤二姐:“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她对宝钗的“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持保留意见。而王夫人却欣赏袭人那样“行事大方,心地老实”的人。在口齿伶俐上,黛玉的能说会道不亚于王熙凤,但犀利含蓄、一箭双雕又超过了王熙凤。从宝钗的评价来看,黛玉与凤姐有雅俗之别,黛玉略胜凤姐一筹。曹雪芹担心读者用“尖酸刻薄”去误解这位聪明过人的女子,很多次在回目中提醒我们去欣赏黛玉的“俏语”和“雅谑”。

再看黛玉的诗才。

《红楼梦》中的诗词从创作动机来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自由发挥型的,一类是命题作文型的。在这两种类型中,林黛玉的作品都是首屈一指的。

自由发挥型。这类诗往往是作者要自觉地体现小说的主题、人物命运、人物才情等问题。如,第一回贾雨村的《中秋咏怀》、跛足道人的《好了歌》、甄士隐的《好了歌注》;第二十三回贾宝玉的《四时即事》;第二十七回林黛玉的《葬花吟》;第三十四回林黛玉的《题帕诗》(三首绝句);第四十五回林黛玉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第五十一回薛宝琴的《怀古诗》(十首绝句);第六十四回林黛玉的《五美吟》(五首绝句);第七十回林黛玉的《桃花行》;第七十八回贾宝玉的《芙蓉女儿诔》骚体词赋。在以上所例举的九回十一处诗作中,有五处是林黛玉的作品,约占一半。而且,三首七言歌行体长诗,都出自林黛玉的名下。曹雪芹替主人公林黛玉写了七言歌行体长诗《葬花吟》、《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充分表现了黛玉的才情,也刻画出黛玉的性格,并预示了红颜薄命的悲剧命运。《葬花吟》模仿初唐刘希夷的《代悲白头吟》,《秋窗风雨夕》模仿初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桃花行》也很有特点。海棠诗社建立后,作了几次诗,诗社便散了。一年后大家看了黛玉的这首《桃花行》,又有了兴致,重建诗社改称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黛玉因此而成为大观园的诗坛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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