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的滚开

亲爱的Z先生:

最近有一个很出名的事件。

一个外地的听众,发短信到一个上海的电台广播节目里去,不满地要求两个上海主持人不要再在节目里说上海话了,而且还声明他真的很讨厌上海。

于是该节目的主持人,用风轻云淡的语气打趣道,既然如此,就请这位不喜欢上海的听众,以一种团成一个团的姿势,以比较圆润的方式离开这座让你讨厌的城市。

顿时四下皆哗然。

赞的人大肆鼓掌,骂的人脏字连篇。

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因为无聊而感到乏味的人们,猛地都被灌入了三十年的修为和道行。

武林终于有了大动静。

其实这件事本身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不喜欢上海也不喜欢上海话的听众,却非要勉强自己去听常常出现上海话的广播节目,本身就是一种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心态。

反感被听众批评并一心想要捍卫本土文化的主持人,本来可以不用特意把短信念出来,却非选择了以文雅骂人的方式予以还击,也是幽默感足够但缺乏深思的处理方式。

双方都有错,但错得却远没有那些把小事件听出大问题来的,总在发愁生活没有新乐子的市民听众离谱。

上海人觉得这是出了口恶气。

外地人觉得这是受到了侮辱。

原本矜持地维护着的,那层薄弱的和谐隔膜,此刻被粗鲁地用一根手指捅破,双方都恶狠狠地吼着:

给我——歌乌恩——滚!

我对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过分偏袒的感情。

不会特别喜欢一个城市,也不会特别讨厌一个城市。

城市不过是人与人群居的巢,钢筋水泥混凝土看起来似乎是要比燕窝里的海草和树枝更结实一些的。

人类在心安理得地吃掉别人的家园的时候,并没有去在意海燕们用凄厉的声音,发出“给我滚”的警告。

然而当自己的家园受到连入侵都算不上的冲击的时候,高等生物所特有的种族优越感和过度自尊心就开始作祟了。

听不见被吃掉孩子的母鸡说“滚”,听不见被杀光父母的小猪说“滚”,听不见被剥夺了性生活权利甚至连亲生骨肉都要被拆散送走的宠物狗说“滚”,更听不见一只外出散心的蟑螂在被拖鞋拍死的刹那间说“滚”。

然后我们颇为傲慢地要求别人要善待自己,冲进了别人家里耀武扬威地批评着,你家的壁画真难看,你家的窗帘要换一条,你家的沙发为什么我睡着这么不舒服。

主人说滚,客人说岂有此理,双方就开始互相掐架了。

啧啧,看热闹的人都还舍不得来劝架呢!

我不曾指着自由女神像质问纽约市政府为什么宣扬自由的不可以是男人。

我不曾抱怨京都人的腔调为什么不可以像东京腔那样简单易懂。

我不曾因为踩到了狗屎就向巴黎市长提议要把全城的狗都杀光。

即便每年都必须陪着家人去忍受那越发贫瘠无聊的春节晚会,可是也没有多少人,真的会去打电话抗议说让舞台上渐渐泛滥的东北话赶紧绝迹。

赵本山不会说请各位观众你大爷的团成一团,小沈阳不会说让电视机前的真爷们儿的圆润离开——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彼此乐呵乐呵,生活继续凑合。

可是啊,太过凑合的人生始终有些无聊。

正如贫穷者多的是仇富的心态,矮个子难免忿恨着高个子的身材,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段爱情的开始,都同步滋生着许多莫名的不满。

我大约是会双手环抱,把下巴傲慢地向天空昂起,将那些恣意上门挑衅爱情的人拦在门前。

不是每一段爱情都应当受到祝福百分百,然而要求上海人不说上海话的刁难也始终有些越权,站在挑拨者、离间者、无事生非者的人群前端,我背后捍守着爱情,鼻腔里传出冷音:

既然如此,就请对爱情充满不信任的各位,团成一团,圆润离开。

今晚把Joanna Eatate当成饮料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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