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市委常委、秘书长任启程亲自领着小王来给他承认错误,诚惶诚恐地说:“钱书记,小王不懂规矩,怨我这个秘书长领导无方,我向您深刻检讨!”说完用手碰了碰小王,小王脸上冒着细汗,眼里噙着泪花,忙不迭地向他认错:“钱书记,全怪我,我不该打扰您思考问题,我情愿接受组织的处分!”说着,眼泪就变成一条线溜出了眼眶。
事情已经过去,他的火也消得差不多了,就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看看任启程,又瞧瞧小王,有意把口气放得和蔼一些,说:“老任啊,你们市委办公室是为市委主要领导服务的部门,要想服务得好,就要多了解一点领导的工作习惯、生活习惯嘛,这方面你作为秘书长以后还要多加注意啊!”
毕竟是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说两句得了,他觉得自己对待下属还是很宽容的,何况且小王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平的远房侄子,是经他点头之后才进来的。刚才之所以有意点了任启程一下,是他认为这样做的效果比直接说上小王两句更有分量。你想,为这事,领导都替他挨批评了,他小王能不愧疚吗?而且,只有这样,任启程回去之后,才能给他的那些部下们说出些他更想说的话,这点领导艺术他懂。
作为地方首长,他钱良俊不是个不分大事小事都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人,市委书记首先应该是个帅才,应该更多地从宏观上考虑事关玉州市党政军和全市人民生活的大事,而那些由具体部门负责分管的鸡毛蒜皮小事,他才懒得去管呢。但是,不爱管鸡毛蒜皮小事的他,那天偏偏管了一件不起眼的鸡毛蒜皮小事。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星期二的上午,他依旧习惯性地拿着烟灰缸来到了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棵大中华。窗外的蓝天难得那么湛蓝,一团团棉花似的白云点缀其间,像俏丽的姑娘头上插了几朵洁白的玉兰花,平添了几分韵味。他看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湛蓝的天空缓缓落到了地面,对面城市广场种植的那些大片大片的鸡冠花便进入了他的视野,使他精神为之一振。看,东边的那片鸡冠花,足足有十亩地,高高耸起的花冠清一色红艳艳的,满身肥大的叶子如同翠衣锦袍,使他不禁想起了宋朝杨万里的诗词,“出墙那得丈高鸡,只露红冠隔锦衣”。鸡冠花拥拥挤挤在一起,真乃“有时风动头相依,似向阶前欲斗时”啊,远远望去,真的很是养眼。他眯着眼睛定睛细看那些单个的鸡冠花,又暗自慨叹其形其状真如明朝诗人沈周所言,“高冠红突,独立似晨鸣”。随后,他把目光移到了西边那一片白色的鸡冠花上,西边种植的鸡冠花面积显然要比东边的少得多,但是因为是齐刷刷的罕见的白色,而别有一番风味。看着风中微微摇曳的白色鸡冠,他脑海的时光退回到了儿时,大概是上小学吧,语文老师曾经给他们讲过解缙为鸡冠花作诗的故事,他至今还依稀记得:好像是明太祖命解缙为鸡冠花作诗,解缙上来先是作了一句“鸡冠本是胭脂染”,谁料明太祖却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朵白色鸡冠花,解缙见状马上随机应变,作出了“今日如何浅淡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的绝妙诗句,成为流传后世的美谈!想到这里,钱良俊竟然也有了些许为鸡冠花作诗的冲动,可是,近来公务繁忙,脑子乱糟糟的,一直静不下来,这个念头转瞬也就随着口中的青烟飘忽而去了。他没理由地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咧嘴笑了一下,又把烟放入口中,狠命吸了一口烟,然后深深咽到了肚子里,仿佛咽下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