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漓江边的学校(下)(14)

当我谈到秦卓说我“书写反动标语,该当何罪”时,导师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字,“本是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校训,我借到逸中来,虽然不作为校训,但对同学们也有鼓舞和策励作用,绝非‘反动’。秦卓那样讲,可见他确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不过,你不必理睬他,心中有数便了。

“其实,他讲这句话,大约好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指向我的。看起来,我在逸仙中学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郭导师的教导我铭记在心,而他说在逸中“不会很久了”,则使我心情沉重。

就在这天夜晚,地理老师黄衡先生,将寄存在我处的一箱子书刊取走了。黄衡先生上学期教我们第十班的地理课。他大约未满三十岁,讲课时“左倾”的政治色彩很鲜明,皖南事变发生后,他甚至公然讲些对中央社所谓“新四军抗命叛变”不以为然的话。因此,我和周邦瑞、朱芳世、汪振民等都很佩服他,这无疑也是某些人忌恨他的缘由罢。

迁校以后,我不再听课了,但常在办公室同他见面,很高兴替他泡茶买香烟。某日,他见我在刻写蜡纸,便向我提出一项建议,说:

“你应该写一篇文章,表现自己是怎样从学生变为校工,以及做校工的内容和感想,写出来很有意义。”

黄老师说,他和几个朋友准备办一份文学杂志,办成了可以刊登我的文章。不久,我就写出了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散文,题为“在逸中做工”,交给了黄衡老师。

大约三个星期后,黄老师在夜晚来到我的住地——大礼堂舞台后台的右侧,说,有一批书,必须隐藏一下,问我这儿是否安全。我说这儿没人来过,肯定很安全。于是他返回自己宿舍,搬来一肥皂箱的书。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我的箱子背后,整整一星期,平安无事。

到了我和秦卓争吵这天的深夜,黄老师前来搬回书箱时,小声告诉我,之所以要把书藏在我这儿,是因为有人告密,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但知道秦卓是三青团*的分队长,虽然这次并没有搜查他的房间,但以后难保仍旧要查的,所以他很快就要离开逸中,并要我小心谨慎。

黄老师取走了他的书的第二天,罗国根由传达室送来他留给我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荣同学:

我决定到桂西北的一个县立初中去教书,过几天便离开桂林了,因为没有机会见到你,所以把信留在逸中传达室给你,以后希望多多努力!

给我来信可暂寄:本市党上街利成枧厂转。我离桂后,他们会给我转去的。

完了,祝你进步!

黄衡十七日(四一年十二月)

再:你的文章,可拿到别的地方发表,力报《新垦地》也可以呀!

黄衡先生把我那篇文章随信留了下来,不消说,他们筹办的刊物是流产了,但附有署名“若英”的一位先生的信,肯定《在逸中做工》的主题思想很好很切实,对不足之处提了些意见,并讲了写作叙事散文的要领,使我很受教益。然而,建议我投稿文艺副刊《新垦地》,我却认为文章水平不够,以后再说。

黄衡先生的信是用白报纸写的,不及三十二开本的书大,纸张早已发黄,但我保存至今六十多年,依然完好。

尽管郭导师的教诲,句句在理,心服口服,但是姓秦的小子,竟敢把“枪”顶到郭导师、黄老师的腰上,一个做学生的如此嚣张,实在让我无法咽下这口气。于是,我与罗国根商量,怎么才能杀杀他的气焰。

罗国根在传达室工作,了解一件别人不大容易知道的事情,就是每个月秦卓家人都会寄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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