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何洗净的发辫被挽了起来,高枕而卧。怎么会被逮捕,他讲起来非常吃力。克里斯蒂安·陈可能向皇宫报告,士兵的军饷被克扣。对于他这个基督徒来说,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根本就无法忍受,有关的太监因此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一个贪污腐败的官员又怎么会去阻止一个权势熏天的大太监清除他的眼中钉呢?
马库斯·何结束了他的讲述,也算是完成了逝者克里斯蒂安·陈的遗愿,“他请求我,他死之后,请一个释家和尚来超度他的灵魂,以消除羯磨,使其有个美好的再生。他认为,基督教的上帝只管现世。”
“他是受了洗的呀,这又是一个漏洞,魔鬼可以出入。但愿上帝善待他的灵魂。”主管含混不清地说,他有些恼怒。
“卢卡斯·王,”马库斯·何继续说,“卢卡斯·王在白塔寺亲眼看到,一个刽子手把一个衣不蔽体的人牢牢地绑在一根柱子上,往他嘴里塞进一团破布,然后用一把尖刀剥他的头皮。他一下子就将头皮剥了下来,然后把它扔到被剥人的脚下。卢卡斯坚信,他如果挺身而出,上帝会保佑他的,到头来他甚至会得到奖赏。于是从刽子手手中勇夺尖刀。可令他极端失望的是,上帝并没有以曾经承诺的天堂来奖赏他。‘你不要怕,我总是在你的身边。’他在监狱里老是这样叫喊,‘你们,神甫,全都是骗子。’”现在卢卡斯·王半睡半醒地躺着。
“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迫使我们要接受这样的事,跟随上帝之子作为殉难者而死。”亚当喃喃地说。
“我,”马库斯·何叹了口气,“我早就有预感,早晚有一天会被抓。因为我看过太多肮脏的交易,写了太多欺世盗名的书信,了解太多破落穷困的情况,太多的人阻止我成为基督徒。和卢卡斯不同,我不相信上帝,上天的主,会亲自来干预,来拯救我。他要求人们自己起来行动,尽其所能地行动,这样他就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你就是这样行动的,汤若望,我感谢你的救助。”
“我感谢主,感谢圣母玛利亚,有这样好的结果,我深感欣慰。”亚当轻声地说。
特兰奎罗·格拉赛提用臂肘将房门推开,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只碗,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覆有一方麻布。他把托盘放在床沿,然后将众人赶出病房:“也请为你们祈祷,请你们出去祈祷。这两个人需要安静,安静对康复有益。我还要再处理一下伤口,干这事也不需要你们。”
众人走出病房,来到小礼拜房。主管正在这里为死去的兄弟做弥撒,众信徒齐声高唱耶稣受难连祷歌。主管离开礼拜房之后,大家还坐在板凳上没走,只觉得一筹莫展。
“克里斯蒂安·陈死后要由一个佛门和尚来超度他的灵魂,以便早日脱生,难道我们就听之任之吗?”
“我们的同会兄弟迪亚斯大概没有向他正确地解释第一戒律。”特兰奎罗·格拉赛提说。他处理完两个受害者的伤口之后,回到了众人的身边。他若有所思地翻看着祈祷书,“我有时在想,我们对没有经过训练的人过早地施行了洗礼。”
“还不光是这样,我们还往往在盐分足够的地方再加盐。”亚当想起死去的朋友罗伯特的一句话,“死者在内心深处还是个佛教徒,他感到他和他的佛教家庭生死相依。我在监牢里深切地体会到,我们对这些中国人施行洗礼,实际上使得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变成了外人,变成了陌生者。我们禁止受洗者向他们所熟悉的灶神爷祭祀崇拜,这是否有点过于蛮横无理?我们这不是在他们和家庭之间埋下了一个楔子?”
“你的意思是不是,除上帝之外,还允许他们崇拜另外的神灵?好吧,主管是不会听你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