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登基大典定于正月二十,改元太和元年。
然而,宁烨并没有步上太极殿成为一抹尊贵而空洞的影子。
登基大典前夕,章皇后携着七岁的儿子来到凌霄殿。宁烨拜见太后之后,安静地站于一侧,面目秀美,目光低垂。而宁歌应章皇后前来,作为见证。
章皇后伏身叩拜,“回禀母后,烨儿尚幼,并无帝王之威与明断之智,恳请母后另立明君。”
华太后未料到儿媳竟有此番心思,怒道:“诏书已下,岂容随意更改?”
章皇后并无畏惧,垂首道:“母后容禀,烨儿从小体弱多病,在母后关心与陛下溺爱之下康健长大,却疏于文治武功,臣媳教导无方,任凭母后责罚。一国之君关乎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立贤为上。”
华太后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依你之见,何人最贤?”
章皇后垂眸慎言,“臣媳不敢妄言,母后英明圣断,于此立储之事,定会慎重。烨儿年少无知,实非明君之选,恳请母后体恤。”
文帝临终遗言,章皇后谨记在心,才有此番恳切的母代子请辞。宁烨年方七岁,以傀儡之实浸染朝堂血雨腥风,难免招致杀身之祸,还不如藏身宫闱一隅,冷眼旁观,悄然成长。
宁歌静立一旁,面容蕴静生凉。
华太后嗓音微冷,“天家儿女,须有自己的意愿,也不是你作为母后就能左右的。烨儿,过来。”
宁烨乖乖行至她身前,玉颜微露笑意,“皇祖母。”
华太后伸手抚摸他柔嫩的脸颊,慈祥笑道:“烨儿乖,跟皇祖母说,你喜欢当皇帝么?”
宁烨略略皱起秀眉,“皇帝?烨儿喜欢骑马射箭,还喜欢诵读诗赋,当皇帝做什么?”
华太后温和道:“皇帝呀,可以骑马射箭,也可以诵读诗赋,等你长大些,皇帝要做很多事,嗯……要治国平天下。”
宁烨扑闪着漆黑双眼,“像父皇那样么?”
华太后笑起来,炯炯盯着孙子,“烨儿要比父皇做得更好。”
宁烨苦恼道:“可是父皇不开心,我不要像父皇那么不开心,皇祖母,烨儿不要当皇帝,只要每日见到皇祖母开开心心的,烨儿也就开心了。”
华太后拉近宁烨,握住他的小手,眼角蕴笑,眸底盈满浮冰,“烨儿真乖,你真的不喜欢当皇帝吗?”
宁烨郑重颔首,犹显稚气,“是,烨儿不当皇帝。”
章皇后举袖拭汗,整个人儿似绷紧的弦,猛地松懈下来。宁歌的眼角处漾着轻笑,笑中清冷,笑藏讥讽。皇室天家,饶是亲子亲孙,亦是机关算尽步步惊心,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没有天伦之乐!没有温暖关怀!唯有冰寒彻骨!
翌日,华太后懿旨下,颁至四境,谓曰:七龄太子冲弱,突患隐疾,宜行宫静养。越五日,逊位诏书再下:昔尧、舜之禅天下也……朕七龄冲弱,无君人之表,未能恢复主道、达济兆民……念万代之高义,希选贤与能,贱升帝位,克广洪业,以光祖宗之烈……
群臣自是深谙其中机要,纷纷上表,尊华太后为九五之尊:皇太后华氏天纵圣德,统一华夏,再造天朝,加之天授龙姿,焕如日月……顺应天命,飨九五之位,受万民敬仰,延千秋万代之功业……
奏疏连番上表,华太后一再坚持代为摄政,只待孙儿宁烨能够亲政之日,便还政于孙。
宁歌不明白母后为何不顺应群臣之意登上帝位,却要这般忸怩作态。
华太后谆谆教诲:“皇儿,你不懂,这是权术。无帝位之名,即便我治国无方,那帮大臣只会斥我妇人之仁,不会污我窃国。我自认并不亚于高祖皇帝,不过,一旦我登上帝位,后世评述便会很刻薄,甚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