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6)

“前太子顺利登基,前皇后尊为皇太后,至此,这场长达二三十年的宫闱权谋斗争落下帷幕。然而,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说到此处,华太后神色宁静,“这一夜,百余人命丧皇城,无一余孽逃走。整个西殿,都是血,帷幔上血迹斑斑,宫砖上肆意流淌,一直流到大殿外的玉阶上……那些文武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半句。”

她猝然阴森地盯着宁歌,“你知道吗?皇后只剩最后一口气,咬牙对前皇后说:‘我恨,我恨当时心软,斩草不除根,我告诉你,若要将这个皇城踏在脚下,就要将男人踏在脚下,就要永绝后患!’”

宁歌从未见过母后这般表情,凤眸尖利,脸上焕发出一种吞噬万物的狠光。她问道:“那贵妃果真下毒害死陛下么?”

其实,她心中雪亮,陛下是明帝,皇后是华皇后,贵妃是文贵妃,那年仅七岁的小公主,便是自己。太师,便是章皇后、章淮谦的父亲章稳。

华太后颔首,“只要陛下一死,这天下就是国丈的天下,太子只不过是傀儡而已。皇儿,你要明白,在皇室天家,没有夫妻,没有父母子女,没有兄弟姊妹,只有君臣,只有猜忌,只有残酷无情的争斗,只有你死我活。”

宁歌深深一震,久久回味,无法回神。洛阳皇城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依然如山巍巍耸峙,然而,锦绣凤凰只是一个辛酸而苍凉的传说,繁华梦阙只是一座寂寞而阴森的坟墓,宫闱血雨,朝堂腥风,郁积多少不散的冤魂怨鬼,埋藏多少不甘的怨气哀叹。

良久,她蹙眉问道:“母后,儿臣年幼的时候,父皇抱过我么?”

华太后微有一怔,须臾才道:“你父皇,没有抱过你……他不喜欢女孩儿。”

怪不得,每次见到父皇,他嘴角处的淡淡笑意总会倏忽消失,他总是漠漠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不识之人。在宁歌的幼年记忆中,父皇似乎从未笑过,那张俊美的脸孔就像千年寒冰,散发着不绝的寒气。

华太后拍拍女儿的细肩,灼灼盯着她,“皇儿,记住母后今晚说过的话,永远记在心里。”

宁歌垂首,轻声问:“萧顶添必须死吗?”

华太后转身离去,“夜深了,早些回殿。”

门扇应声而开,宁歌望着母后迈出大殿,寒风掠起她的袍裾,尤显背影孤单而疲倦。她有些不忍出口,却终是倔犟地喊道:“儿臣谢过母后教诲,萧顶添绝不能死!”

文帝梓宫入葬泰陵,颁布哀诏于四境。与此同时,新君登基圣诏达之四海。

守灵最后一日,北风哀号。未时三刻,皇家殡丧仪仗开拔回京,白绫黑幔飘然远去,宁歌望着章皇后的凤驾在丧乐中渐行渐远,她悲戚的面容隐然浮在眼底。

八名侍卫候在白杨道旁,绫子环顾四周,只觉阴风凛冽孤鸣悲伤,煞是悚人,不由涩然问道:“公主为何不回京?”

宁歌神色淡淡,“我在等人。”

绫子望望天色,灰云低垂,遒劲枝干在风中簌簌抖动,“那何时回京?天色不早了……”

宁歌瞥她一眼,“你急什么?”

绫子碰上公主悠缓而严厉的目光,慌忙垂首:“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担心误了回京的时辰。”

马蹄声隐隐传来,自白杨大道的另一端由远而近。当即,八名侍卫宝剑出鞘,严阵以待,面色冷肃。宁歌挥手,漠然道:“绫子,你和他们退至一旁。”

绫子着急道:“公主,让小的留下来吧……”

宁歌横来幽幽一眼,不怒自威,绫子无端骇然,乖乖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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