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4)

卢大人回道:“禀公主,此毒奇诡,具有时辰功效。毒气散开,吸入体内,便中毒身亡,未吸入体内的毒气自行消散,待公主前来,毒气早已消失无踪。”

章皇后奔至榻前,泪水纷飞,凄厉惨叫:“陛下--陛下--”

天宁六年冬,文帝崩于九华殿,时年二十八。

天下举哀,奉梓宫②于显阳殿。红幔撤下,锦绣换黑白,一夕之间,临近新岁的皇城白绫飘荡、黑幔幢幢。七日七夜,丧钟长鸣,哀乐不绝。章皇后领阖宫嫔妃缟素恸哭,大皇子率朝臣百官哭临。

最后一夜,湘君公主稍稍梳洗,自凤凰铜阙前往显阳殿。

遥遥望去,殿外殡丧仪仗肃穆,大殿上不再人影拥挤,唯余黑白相间,寒风扫过,宫灯幽暗明灭,似有无数黑影晃动,甚为骇人。

踏进大殿,却见梓宫前站着一人,素白棉袍,高髻上并无任何钗环。昏黄宫灯拉出一道挺正的黑影,似在诉说着什么。

宁歌跪在棉团上,恍若无人一般。良久,大殿上响起一声久久的叹息,接着又响起一个无限哀伤的声音:“皇儿,你是否怨怪母后?”

宁歌不语,合眼静气。

华太后缓缓抬手,示意宫娥关闭门扇。她扶起宁歌,细细瞧着她,“皇儿,你是否以为你皇兄因母后而死?”

宁歌面无波澜,静声道:“皇兄为何中毒,儿臣心里明白。”

一幕幕,一件件,宛如一颗颗透明珠子,串起来,一切便有迹可循。卢大人已经证实,皇兄确因《怀沙》琴谱中毒身亡,琴谱定是被人做了手脚,而偷袭徐飞之人,目标便是琴谱。原是要致萧顶添于死地,却没料到,皇兄无意中偶得琴谱,成为替罪羔羊,无辜惨死。

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萧顶添?

华太后握住女儿双肩的手隐隐发抖,“你以为是我谋害萧顶添不成,继而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宁歌抬眸直视华太后,“母后擅权谋,儿臣敬佩。”

华太后一愣,双手颓然垂下,“我早该知道你会如此看我……”

宁歌冷冷讥讽:“既敢做,就敢当,母后不是向来如此吗?”

华太后走向梓宫,凝视着棺中宁静祥和的面容,“皇儿,母后满手血腥,喋血无数,又何惧多添一人鲜血?”

母后深居皇城三十载,看遍宫闱斗争与朝堂权术,历经多次血腥宫变与弑杀屠戮,早已满身血污。思及此,宁歌仍是语气淡淡,“不是母后,又是何人?”

华太后伸手抚摸着宁泽的面容,嗓音倏然冷硬,“我会彻查。”

宁歌呵呵冷笑,“母后当儿臣愚钝么?这个皇城,没有母后懿旨,谁敢轻举妄动?”

华太后惊异地瞪着宁歌,“是,没有我的懿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皇儿,你该明白,我不是神,这个皇城,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朝上有多少文武官员,就有多少利欲熏心。我临朝治国,亦只有一双眼睛,我能看到多少?能猜出多少?”

掷地有声的质问,恳切动人,令人嘘歔。

那一瞬间,宁歌心中柔软,再也不忍逼迫母后,却也只得转过身,缄口不言。

华太后行至女儿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国之君,万不可心慈手软,皇儿,你要记住,心慈,意味着圣尊不威,手软,意味着圣位不保。”

宁歌细细玩味,想不通母后为何说出这番话--母后仍然要致萧顶添于死地么?可是,方才母后不是说她没有谋害萧顶添么?

华太后轻叹一声,“皇儿,听母后讲一个故事。”眼见女儿神色冷淡,知她已经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三十年前,一个门阀世家少女被迫嫁入皇家,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而,她并不想成为深宫凤凰,只想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可叹命运弄人,心上人成为她最忠诚的臣子。为了家族永葆权势与高位,她忍辱负重,曲意承欢,帝后鹣鲽情深十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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