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庭篇(4)

宋子敬讲课出乎我意料,非常生动,用词造句浅显易懂,稍微带出典故成语,孩子们一下就记住了。我得说,他是个不错的教育工作者。换在我那时代,他没准可以评个优秀人民教师当当。

宋老师说完故事,举一反三,叫小朋友们谈感想。孩子们都知道那是教育儿女要孝顺父母,又七嘴八舌地跑了题,讨论到河水结冰了,为什么鱼不冻死这个自然科学的话题上去了。

小宋老师的便同孩子们解释河面结冰了,可是河水并不是很冷。他容貌俊秀,态度和蔼,知识渊博,又有耐心,不打手板心,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十分喜欢他。

结束了自然科学的讨论,宋先生把话题转了回来,又问:“还有什么其他的看法?”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了谢灵娟,她忽然指着我,说:“小姑姑有。”

宋子敬眉毛微微扬了一下,看向我,“那,四小姐也来说几句吧。”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个浅显的故事也讲不出高深大意。这一瞬间像回到了大学课堂,被老师抽起来背诵人体头部各个穴道名称,脑子里乌鸦在飞,忘得连四肢名称都不知道怎么说。

谢灵娟就是想看我出丑,“扑哧”一声笑出来。

多亏她这一笑,我回过神来,恢复了镇定。

“感想没有,延伸知识倒是有一个。鲤鱼是最常见的淡水鱼之一,《神农草本经》称其为‘诸鱼之长’。从药用角度说,鲤鱼性平、味甘,归脾、胃经,具有健脾养胃、利水消肿、通乳安胎、止咳平喘等作用。特别是,鱼头中含有丰富的卵磷脂,嗯……就是一种好东西。这对维护大脑营养、增强记忆都有好处。所以说,聪明人爱吃鱼或爱啃鱼头,这也不无道理的。”

话音一落,只见宋子敬惊奇地盯着我,仿佛我是外星来客。在座的孩子也都惊呆了,不过我相信那是因为我说的东西他们都听不懂的缘故。

谢灵娟小声嘀咕:“要聪明就要吃鱼吗?”

我点头:“这是一个方法。”

她表情复杂若有所思,就像蜡笔小新得知追求女生就得吃青椒一样。

我笑问宋子敬:“不知先生对这答案可满意?”

宋子敬倒是没难为我,说:“虽然答非所问,但也给诸位增长了见识。”

我喜滋滋地坐下。

下课后,我随着孩子们一同离去,宋子敬出声喊住我:“四小姐,你说的《神农草本经》……”

早知道他要问,我已经想好解释,糊弄道:“我只记得医书上有写,不记得是哪本,信口胡编的。”

宋子敬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小姐原来精通医理,在下竟不知道,小姐何时学的?”

他那一笑,可真是如月出云,如玉回光,让我的小心肝扑通一阵乱跳,不由自主地色迷迷地笑道:“梦里学来的。”

宋子敬错愕。

我自觉轻浮了点,忙咳了两声,正色道:“宋先生,我看你身体似乎不大好,有点血虚乏力的样子。我教你一个升血养胃的法子,就适用于你这种胃弱消瘦者。鸡内金一两泡三个时辰,加党参二两,先煮半个时辰,加入鲤鱼一条约一斤,酌加调料,文火清炖约半个时辰,然后吃鱼喝汤。今日所讲,活学活用,才谓之吸收。先生且去试试吧。”

宋子敬继续发愣。我笑着冲他挥挥手,转身蹦蹦跳跳走出院子。

没走太远,就见一团金光笼罩着一个仙子走过来。那是我欺貂蝉、胜西施的姐姐谢昭珂。

谢昭珂见是我,很吃惊,她吃惊时杏目微瞪、柳眉轻蹙的模样也是极美的。

我解释给她听:“闷在院子里无聊,母亲叫我来跟宋先生学点东西。”

“哦。”谢昭珂面有疑色,“宋先生走了吗?”

“没,还在学堂里收拾东西。”

正说着,宋子敬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三小姐。”

谢昭珂眼波璀璨、霎时流转,我要是男人,立刻溺死在那两抹水光里。只见她欲语含羞、眉角带俏、腮若粉桃、樱唇微抿,一副春心萌动扭捏羞涩之态。

“宋先生……近日天凉,我给你缝了一件披风……你夜间读书时,记得披上。”

乖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恍然大悟,便也不做灯泡,寻了个借口,先行走了。

回到养心阁,云香急切地迎上来问我:“怎……怎么样?小姐,宋先生今天做了什么?”

我很同情她,摸摸她的头:“乖女儿,如今局势严峻,竞争激烈,娘恐怕你空望一场。还是好好收心,另寻他人。记住,齐大非偶啊。”

云香半懂不懂,“小姐,你是不是又傻回去了。你是说宋先生人不好吗?”

我摇着头走开。谢昭珂喜欢宋子敬,毋庸置疑。那宋子敬是否喜欢谢昭珂呢?

不论喜不喜欢,他未得功名前,同谢昭珂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谢昭珂同宋子敬才貌匹配,谢家也不嫌贫爱富,但是谢太傅未必会为了一个女婿去PK国舅爷。

说起来我也有危机感。

那位大仙甲只说待到时机合适时再将我送回去,这简直是废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十天,十个月,还是十年?若是待我成了耄耋老人再送我返回肉身,那两边时间差距该怎么调节?若是真要等那么久,我在这边难道任由谢家给我指派一门亲事,管他生张熟李都得盖头一蒙嫁过去?

我虽不指望嫁心上人张子越,可也不嫁陌生人嘛。

这么想着,也开始留神周围,寻找离开谢府的机会。最差出家做尼姑,反正已经做过八辈子了,和佛祖老相熟,大家多多关照。

这样左思右想着,就快要过年了。

既然要过年,家人自然要团聚了。

在这里我要补充一下前文没有出场的人物,谢昭华的二哥谢昭瑛。

这位千呼万唤始出场的帅哥并非如我原先所料是个面色无华、萎靡不振、腿散身虚、眼神轻薄之人。相反,谢二公子面若冠玉、精神奕奕、身形矫健、眼神犀利,不但如此,还武功高强。我会这么说,要看我和他的非正常情况下的初次见面。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黑夜的五指,冷风“嗖嗖”地吹着。那夜晚饭我多喝了几杯谢昭珂酿造的桂花酒——这姑娘本事真不少,到了现代也不愁找不到个好饭碗——入睡不久,尿涨醒了。

云香在外间睡得很沉,我没有惊动她,自己起来如厕——上马桶。

当然,谢昭瑛并不是在这时出现的。

我解决完个人问题,习惯性地想洗手,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水。学医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洁癖,我这时不洗手肯定睡不安生,于是披了件衣服悄悄出去找水。

古时候的夜晚没有城市灯光,我摸黑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冷风中忽然听到“嗖”的一声,然后一个不明物体降落在小院里的花丛中。一个男人“哎”的哼了一声。

我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采花贼!

我那时并不认为该贼是来采我的。谢昭珂小姐艳名远播、独傲群芳,有判断力的人都会选择她。

我选择原地不动,放慢呼吸,等待着采花贼往正确的方向奔去。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是过一会儿而在这个时候大叫,该贼狂性大发举刀杀人,我岂不是又要冤死一次。即使他不杀我,等到家丁举着火把冲进来看我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又要如何解释我的清白?

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采花贼步步往我这里走来。

我越听越不对劲。飞檐走壁走家串户之人,即使不像香帅那样来去如风不留痕,也该身轻如燕动作敏捷。怎么这人却步伐沉稳有恃无恐。

我正疑惑着,来人已经走到我身后的门边。门没锁,他一推就开了。

我不知是惊是喜。居然是来采我的?又想不妙,云香还睡在外间呢。他要没看清采错了怎么办?

这样一想,我小心搬起墙脚一个我所能搬起的最重的花盆,屏住呼吸,极轻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小贼入我阁楼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向卧室走去。我见时机不待人,使出全身力气,高高举起了手里的花盆。

只听云香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小姐?”

我重心不稳,扑了一个空,“咕噜噜”地滚到一边去,摔得那个眼冒金星七荤八素三八二十五。

那个男人还惊奇而镇定地“咦”了一声,好像对我的偷袭行为十分不理解。

云香起来点亮油灯,看到那个男人,“啊”地轻叫一声。

我爬起来一把拉过云香:“别怕,我就不信邪不压正,今天还能便宜了你?我告诉你,我上头有人!”

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云香在后面扯我的袖子:“小姐,小姐,他……二……”

我打断她:“别说话!”

云香急了,猛扯我:“不……不是的!小姐,他……”

“他今天即使跑得出我的院子,也跑不出谢府,跑得出谢府,也跑不出皇天王法!”

“小姐,不是的,他……他是二……二……二……二……”

我气急败坏地跺脚:“二什么你说啊!”

“二少爷!”云香终于把那个词吐了出来。

“啊?”我回过头去瞪着这位不速之客,“二哥?”

谢昭瑛冲我友爱地一笑:“四妹,你不认得我了?”

我条件反射地回他一个笑,又觉得不对,板起脸来,“二哥,你半夜三更进我的房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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