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3)

3

老三走后,我一心一意地跟着高强干,没事还是跑乡下收货。那天,高强同我说,里湾村有对帽筒,让我有时间去一趟看看货。这是分内之事,所以我满口答应了。

“你去过里湾吗?”高强问我。我在大脑中搜索了一下,然后确定地回答说:“没去过。”然后高强告诉我大体的方向以及在哪个车站坐车。到车站我才知道,这里湾和清溪就是一个方向,只不过比清溪要远些。

到里湾后下车进村,没费什么劲就找着了那对帽筒的主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拿出一对花鸟青花帽筒,我一看,非康熙年间的货,应该是同光期的东西,就不太想吃了。当年,这种货太多,可吃可不吃,也便宜。

“你这东西是老的,但年份浅了些,不值几个钱。”我对小伙子说。

“康熙年间的还不够老啊,你要收什么货?”小伙子咧着大嘴同我就呲上了。

“你同我吼又没用,东西摆在这,用东西说话比吼有用。”我微笑着说,“你吼得再大声,这东西也不能从晚清跑到康熙爷那年份上去,是不是?”

“不可能不是的,我这东西是祖传下来的。”小伙子继续吼。

“我没说你的东西不是祖传的,你不要激动,传三代也叫祖传,传六代也叫祖传,问题是传了多少代。”我说。

“好几代了,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爷爷家里摆着了。”

“就算传几代了,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康熙年间的?”

“来收老货的人说的,”小伙子仰起头对我说,“那人比你年龄大多了,有四十多岁,你不过同我差不多年龄吧。”我理解他的话中之意,嫌我年轻,看货没眼力。但我听后仍旧是笑笑,不同他理论这事,不值。我只是问:“那人出多少钱?”

“五百一对,我没卖,嫌价钱低。”小伙子想了一下说。

我不确定来收货的那人出于什么原因把这对瓶子看成是康熙年间的,可能是真不懂吧,这种事在铲地皮中是常见的,屡见不鲜,很正常,像我们以前铲地皮,掌握的古玩知识很有限。但我能确定,小伙子说的价钱绝对有水分。就这对帽筒的画工、青花发色来看很一般,就是大路货。按当时我们吃货的标准来看顶多就值个二百块钱。这么想着吧,那就有两种新的可能,一是小伙子说了谎;二是收货人故意耍物主人玩,让他卖不动。

“实话说,五百一对你不卖可惜了,这对帽筒不值那钱,你要谦虚点我就给你讲讲,不谦虚我现在就走人。”我收住脸上的笑容对小伙子说。听我这么一说,小伙子不发怒了,冲我笑嘻嘻地说:“那你讲讲。”

“真想听就弄点水喝喝。”我故意刁难他说。小伙子还真给我沏了杯茶,见他这样,我就把帽筒翻过来,口朝下,底朝上说:“第一,这火石红明显太少几乎看不到,就是年份不够,如果是康熙年间的货,看起来就很明显好得多;第二,足底切削明显为清晚期的特征;第三……”说到这,我故意停下来喝口茶。

“第三是什么?你请说。”小伙子果然急了。

“不说了,不说了,你又不收老货,同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又喝了一口茶。

“实话说,我也想收老货,可惜没人带,你多教教我,回头我把村子里的瓷器全收来给你,可不少啊。”小伙子说的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我是当假话听。同他说无非是休息一下,准备打道回府,谅他也记不住。

“这第三嘛,你这青花发色也不对,没有康熙期间的翠毛蓝或是淡雅的青灰色,主要的是青花发色层次也不够,色阶过于简单,没有康熙时的那种感觉。”说到这,我又停下了,这次不是故意停的。我想,说着玩的,觉得差不多就行,说太多就没兴趣了,哪个愿意长篇大论地对牛弹琴。

“有道理,有道理,继续说。”小伙子讨好地说,“茶不够我再给你添去。”

“不说了,我得走了,要说的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完。”说完,我就起身走了。小伙子在我身后跟着说:“怎么就走了啊,货还没收呢,再歇会聊聊天啊……”我心里想,同你聊天又聊不来好货,聊个屁。但忍不住还是对他又说了一句最关键的话:“下回记住了,康熙爷那时还没有帽筒,帽筒这种器型是嘉庆以后才有的。”

我返回到马路边等车,车来后上车返城。

坐上车,我就感觉不怎么爽,又是个空手而归。每次下乡都想吃点货回去,可事情总有不如人意的地方。车子开出后不久,就到了清溪,我突然想,何不下车去胡老师家走走?或许能收到东西回去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了。我正想着,车子又启动了,我赶紧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车子停住了,我一头钻出了车门。下了车,脑子就飞速地转到了上次与老三来的情景上。上次是两人,这次是一人,上次是有目的而来,这次是无目的而至,世事万千,变幻无常。就这点而言,干古玩这行,良好的心态是何等重要。

我沿着公路边的小路,直接去了胡老师家。

这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报,见我来也没起身,侧脸看着我。我凑上前,尽量展开脸上的笑肌说:“胡老师你好,你不认识我了?”

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老头摘下眼镜缓缓地说:“能不认识你吗,上次可把我给害苦了。”

“怎么了?”我装作不知情地问。

“还能怎么了,老张儿子闹事了呗,”胡老师委屈地说,“硬是说我把他家祖传的画偷偷地卖给你们,中间吃了不少好处,你说这事冤不冤。”

我一时兴起,觉得这老头蛮可爱的,没想那么多就逗了他一句:“那你……到底拿了好处没?”我话刚落,老头腾地从椅上站起来了,盯着我的脸说:“说什么话呢,可能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有退休工资,够我花了,要不是看老张长年卧床可怜的分上,我才懒得管这闲事。这倒好,好人没做成倒惹火上身了。”老头一阵机关枪似的扫射,不过瘾,还朝我挥着手。

“胡老师,你别生气,同你开玩笑呢。”我脸上挤满笑容地问,“后来那事解决了?”

“事是解决了。”胡老师余怒未消地说。

“怎么解决的?我那些天没在家,这事真不知情。”我还得赔着笑。

“高老板人还不错,是做大生意的料,他说画是不在了,就补给了我们二百块钱。”

“老张儿子后来就没闹了?”

“画没了,钱又补了,还闹什么?我是吃了点亏,几次上县城全是自己掏的车票钱。”胡老师愤愤地说。

“好人有好报的,呵呵。”我笑着讨好老头。

“你今天是收哪家的东西?收到没?”老头话题一转问。

“没货收,所以来看看你老,顺便让你给我指条道。”我说。

“村子里的东西是有,可这时候人不在家,都上山干活去了。”

“那也没事,我们聊聊天也好的。”我退而求其次说。

说到聊天,我倒想起了高强上次让我看的《民间故事》,今天来了,那就顺便问问有无此事。我一问,没想到胡老师说还真有此事,在他们村世代流传了几百年。我那时很激动,感觉自己找到方腊的后人似的。激动得我就催着胡老师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胡老师添油加醋外加口沫横飞地说了起来,不愧是教了几十年书的先生,那口才不是盖的,硬是流利而生动。胡老师说的和我看到的故事有很大差异,书中是说方腊一行人,胡老师口中只是方腊父子二人。

我就把书中看到的故事讲给胡老师听,让他分析一下哪个更靠谱些。这老头一扬眉神气地说:“当然是我这个可信度高了。”

“为什么?”我问。

“你想啊,后山那洞又没多深,哪能容下几十号人?”胡老师说。

“还真有个洞啊?”这下又轮到我吃惊了,感觉像做梦一般。冥冥之中,好像离那个不着调的传说越来越近。

“洞是有,只是不深,最多能挤得下一桌人。”

“那洞名叫什么?是不是叫方腊洞?”

“方腊洞?不是不是,只是荒山上的一个石洞,没名字。”

“那你听说过你这里或是这附近有方腊洞吗?”我不死心地追问。

“取名方腊洞的地方是有好几个,但都不在我们这片啊,离得远着呢,都是在其他地方的风景区内,跟我们这片没关系。我可是去玩过的,那洞大,可以容得下上百人,地形也险恶。”老头臭美地说。

“哦……这样啊。”我这心里还是不能释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该在此就断了。巧合?还是无风不起浪?如果说当年方腊真的逃难至此,是不是可以查到相关资料呢?我心想,不急,这事回去得好好查查。不为寻宝,只为好奇。你想啊,方腊也算个人物了,能知道他最后在我们这片落难过该也是份学问了。

“胡老师,依你推测,这故事可靠性有几分?还有那把剑真的存在吗?”我问。

“这个说不好,我想可信度不大,毕竟只是口口相传的东西,没有真凭实据。”胡老师说。听胡老师如此一说,我发热的大脑才逐渐冷静下来,为自己刚才的胡乱执著以及差点走火入魔而惭愧,在心里对自己说:“谈古啊谈古,干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能如此大脑发热捕风捉影呢?”

“我走了,天不早了,对了胡老师,以后隔壁邻居有啥老货就带去或是让我上门来收,到时给你提成,你看如何?”临走前,我说了这句话。这也是近期来,我和高强想出的一个办法,在各地安排眼线收货,这样路子会更广,省力省时。这种眼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要有一定的知识,为人也要老实,不滑头,个中原因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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