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玉朝繁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终于找对人了。范医生说:"不管我说什么,等你们走出这个门,我就不认账了。"宪玉说:"那是。"繁花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过。"范医生说:"这人已经调走了。升天了。"宪玉说:"死了?"范医生说:"反正是升了。这人你们说不定认识。她叫张石英,她姐姐就在你们村。"繁花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范医生说:"她姐姐就很漂亮,叫张石榴。"宪玉说:"张石榴啊?确实很漂亮。不过她是中看不中用,全村只有四个女人不会生,她就是其中一个。"范医生说:"这当妹妹的会不会生,我不知道。也应该是不会生吧。韩国不是有个戏子叫金喜善吗?不知道?宪玉,你不是挺爱学习的吗,怎么变得不读书不看报了?金喜善是韩国第一美人。这位呢,就号称是中国的金喜善。时代不同了,脸蛋也能当饭吃,升了!"繁花问:"去溴水医院妇产科了?"范医生说:"再往上。"宪玉说:"当溴水医院的院长了?"范医生说:"瞧你那点儿志向。再往上。"宪玉说:"再往上就上到月亮了,她总不会当嫦娥了吧。"范医生说:"嫦娥?当嫦娥是要守寡的。她怎么会守寡呢?一天都守不住的。她嫁给县长的儿子了,石榴树上结了樱桃,现在是卫生局的副局长了。"繁花有点儿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帮铁锁呢?这个范医生真是个刀子嘴,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无意搞错了,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绣花枕头;一种是有意搞错的,因为往枕头上绣花也是要花钱的。"
繁花傻眼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不是宪玉提醒,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宪玉说:"能不能再检查一次,证明确实搞错了。"范医生说:"这倒不难,一个月体检一次,到时候你把她领来就行了。"宪玉连说太好了,太好了,还说请她看在他的面子上,到时候一定帮助照看一下,千万不要再出错了。范医生用眼睛瞟着宪玉,突然问:"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宪玉忙着解释,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还拉住繁花的胳膊,让繁花给他作证。范医生的目光移开了,移到繁花的胳膊上,然后又移到了繁花的脸上,好像繁花就是单子上写的雪娥。繁花想,这女人可真没劲儿,本来我还想感谢你的,拉倒吧。
庆茂当政的时候有个口头禅,用的是毛主席语录,说的是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叫"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临交班的时候,庆茂还当着乡干部的面,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说这是村干部的"传家宝",不能丢的。第二天,繁花就去找了雪娥,她要通过思想工作这把"扫帚",扫掉雪娥肚子里的"灰尘"。繁花是拉着庆书一起去的。繁花说:"本该你去的,你管这一块嘛。"可庆书并不领情,他说,张县长可是在电视里讲了,各村都要一把手挂帅,他充其量只是个跑腿的。这个庆书,关键时候不说冲锋陷阵,反而成了缩头乌龟。繁花皱了皱眉头,说:"你看着办吧。"庆书又嘟囔了几句,还是跟在繁花屁股后面去了。
铁锁到溴水城外修公路去了,就雪娥一个人在家。铁锁去修公路,还是村里推荐的。繁花通过妹夫,搞到了十个名额,这十个人不是没搞养殖,就是养了却折了本的,都是些没出息的家伙。雪娥现在只是养了十几只鸡,一头猪。"鸡子叫,娃子哭,院子里一头大肥猪",放在二十年前,这就是兴旺发达的象征,可现在不行了。改革开放已经搞了二十年了,你还拿鸡屁股当银行,只能说明你是窝囊废一个。这会儿,那头黑猪正靠着一棵槐树蹭痒,一根又短又细的尾巴荡来荡去的,驱赶着苍蝇,很舒服的样子。繁花看着那头猪,想着怎么对付雪娥。槐树的叶子还没落净,映在院墙上,留下铜钱大的一片一片影子。猪蹭来蹭去,那树叶的影子就有些乱。雪娥端着一只盛有玉米的破碗出来喂鸡,嘴里咕咕咕叫着。"别叫了,姑来了,"繁花随口来了一句,"来看你的大彩电了。"雪娥家的那台日立牌大彩电是铁锁摸彩摸来的,繁花已经听人讲过无数遍了,这会儿,繁花就像刚听说似的,又问起了摸彩的事:"嗬,这就是铁锁摸来的那一台?铁锁真有一手,手上抹香油了还是打香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