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见殿军在翻那"三百句",繁花就问他能不能看懂。殿军说:"你可以考我呀。要考就考个比较生僻的,比如骆驼,毛驴。"繁花不相信殿军还会"骆驼",就问他怎么拼。殿军翻着眼想了半天,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还真考啊。不过,我相信我能想起来。应该是c、a、m、e、l,camel,对不对?"殿军比划了一个"啃馍"的动作。"毛驴呢?"殿军又翻起了眼,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这就怪了,稀罕的东西他能说出来,常见的东西他倒哑巴了。繁花把那本书夺了过来。这一下殿军露馅了,因为他正看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只骆驼,骆驼旁边站着一只毛驴。繁花把毛驴这个单词念了两遍,donkey,发音是"党剋"。在溴水,"剋"的意思就是训斥。联系到自己的身份,繁花很自然地想到,那"党剋"就应该是"组织上在训斥"了。这么一想,繁花就把这个单词记住了。繁花把书记的意思给殿军说了说,但是妹夫的话她并没有透露出去。她太知道殿军了,他是狗窝里放不住热包子,转眼间就会搞得人人皆知。殿军说:"外国人要来?太好了,太好了。繁奇的儿子祥超不是学英语的吗,老外要是来了,把祥超叫回来不就行了。你就对老外说,祥超是你的手下。"繁花说:"好,我不会亏待祥超的,车票给他报了,再发给他一份薪水。"
殿军把书合上,打起了哈欠。他说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再睡个回笼觉。繁花说:"还没睡好呢,呼噜打得震天响,耳朵都给我震聋了。"殿军说:"骗你是狗。我老是听见什么东西哭。""哭?谁哭?我怎么没有听见?""瘆人,真瘆人,鬼哭狼嚎的。"繁花笑了:"对了,那还真的是狼嚎。庆林家里喂了一头狼。"繁花从被窝里钻出来,两手支棱在耳尖,扑向了殿军,说:"狼,大灰狼。"两个人滚在一起打闹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吃饭的时候,繁花对殿军说:"呆会儿你出去走走,看看村里的变化。"殿军说:"我哪也不想去,就想躺在家里睡大觉。我要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休养生息?还要重整旗鼓?繁花听不明白了。莫非他在深圳出什么事了?繁花盯着他,问他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栽坑了?殿军用鼻孔哼了一声:"笑话,栽坑?栽什么坑?我现在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好得很,说不定哪天摇身一变,就当上总经理了。"又吹上了。繁花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烧糊涂了。殿军把她的手拨拉到一边,说:"到时候,庆书他们见了我,就该喊我张总了。"殿军正吹着,豆豆在外面喊起来了。豆豆在背奶奶又教给她的"颠倒话":
倒唱歌来顺唱歌
河里石头滚上坡
满天月亮一颗星
千万将军一个兵
从来不说颠倒话
聋子听了笑盈盈
正背着,豆豆停了下来,问奶奶什么叫将军。奶奶说,你妈就是将军。豆豆又问将军是干什么的。奶奶说,将军就是生丫头的,生你这个丫头的。繁花偷偷笑了,想,老两口还是在盼我生个小子啊。这不也是在说颠倒话吗?我是一村之长,得给别人做榜样,怎么能说生就生呢?殿军握住了繁花的乳房,捏住了乳头,说:"满天月亮一颗星,让我吻吻月亮,亲亲星星。"繁花又把他的手打开了,说:"正经一点儿。马上又要选举了,你得好好想想,我的演讲词该怎么写。"殿军说:"我堂堂的张总,当个捉刀人未免有点儿屈尊了。"瞎扯什么呢?繁花问他,你好好的,动什么刀子啊。殿军摇着头,说:"太封闭了,国际形势一点儿不懂。捉刀人就是替总统写演讲稿的人。牛得很,想吃香的就吃香的,想喝辣的就喝辣的。"
繁花放下碗就出去了。她要视查一下雪娥的肚子。一想起雪娥的肚子,繁花就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月前乡计生办还搞过一次检查,计划外怀孕的当场拿下,送到医院连夜打掉,怎么能把雪娥给漏了呢?莫非裴贞看走眼了?裴贞当然不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在厕所发现猫腻的。不用说,她看的也是人家的肚子。但愿她看走眼了。不过,如果雪娥的肚子真的鼓了起来,那问题可就大了。那就不是肚子了,而是定时炸弹了。跟国务院总理一样,繁花脑子里也有一大串数字,而记得最牢的都是关于女人的。官庄村一千二百四十五口人,分五个村民小组,育龄妇女一百四十三个,结扎过的七十八个,再刨掉四个生不出来的,那么肚子随时可能鼓起来的就有六十一个。其中政策允许鼓起来的有三十七个。这么刨下来,还有二十四个肚子悬在那里呢。这二十四个肚子就是二十四颗炸弹,引爆了其中一颗,别的还能老老实实呆着?用庆书的话来说,那就相当于"核灾难"了。一想到这个,繁花头皮都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