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俺今天大喜的日子,不……不……不想做啥买卖……”
“对啊,你今天可是大喜,二十块大洋算大喜不?”赵老嘎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大洋,往新郎眼前一晃:“想要不?”
新郎咂吧下嘴:“想要,可不……不敢要。”
赵老嘎一瞪眼睛,用手摸了摸怀里的匣枪:“怕啥?”
新郎往后直躲:“你……你……你没憋好屁。”
赵老嘎哈哈一阵大笑:“大爷今天心情好,也想大喜。这样吧,再加十块大洋,不能再多了。你看着办,新媳妇归俺,大洋归你,划算不?”
新郎又往后躲:“不……不……不划算。”
赵老嘎叹口气:“唉,你说你这人,三十块大洋不划算,一块不给你呢?也不拿鞋底照照自己啥样,人家姑娘看上你了吗?你就娶?”
新郎道:“没看上俺,他爹为啥收俺家的彩礼?”
“你家给了他爹多少彩礼钱?”
“十块大洋外加八铺八盖。”
赵老嘎灿烂地笑了:“说你傻,你还不信。彩礼钱加上铺盖啥的都给你算上,算十五块大洋,你才娶一个媳妇,老子今天给你三十,你能娶俩,好好合计合计,划算不?”
新郎不再吱声,心里一盘算,还真是那么个理。
赵老嘎又说:“俺这人从来都讲理,三十块大洋放这。咱们再赌一把,都把头伸到轿里,新娘子摸谁的脸,就是谁的媳妇。不管他是谁的媳妇,大洋都归你。”
新郎盘算了一下,觉得确实讲理,不管咋说三十块大洋是到手了,能娶两房媳妇,弄不好得了媳妇还白来三十块大洋,便说:“俺头上有癞,她肯定不爱摸,不如把手伸进去,新娘子拉住谁,就是谁的媳妇。”
赵老嘎道:“就按你说的办。”
两只手伸进了轿帘,一黑一白,像一条鲤鱼的背鳍和鱼肚。黑的自然是赵老嘎舞枪弄棒的粗糙大手,而新郎赵文财脑袋上长着癞,浑身上下就这双手能看过去眼,今天又是大喜日子,早上起来洗了好几回脸,把手都快洗蜕皮了,自然溜光水滑。但那四豆腐柳芹却不喜欢小白手。她娘也跟她说过,说男人的手要大,大能抓财抓宝,抓啥都比别人抓得多抓得牢;说男人的手要粗,手粗别的地方也粗,才有爷们样,还能干粗活,家境才殷实。柳芹跟赵老嘎见过面,早就喜欢这粗犷的汉子,正等着他来“抢亲”呢,便一把抓住那黑手再不撒开,竟顺着黑手猛地从轿里扑了出来,直扑到赵老嘎怀里……
柳芹甜蜜地回忆着,禁不住咯咯乐出声,就像当年被赵老嘎用骡子咯嗒咯嗒地驼回家。半天才回过神,凝视着赵老嘎的一脸老褶,笑道:“死鬼,当初要是俺扑错了,该咋整?”
夜沉了下来,清风岭的月亮慢慢拱到了山顶。但不像沸腾溢彩的一盆豆油,也没有彩云追着,却是追着一朵黑云。黑云飘,月亮追,直追过了乡村,追过了原野,一直追到闭锁如囚的朝阳县城。
赵老嘎带着四老嘎一路顶着月亮向黑云飘去的地方疾走着,像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葬礼。快进城的时候遇到了点小麻烦,先是遇上几个警备支队的家伙拦住去路,赵老嘎随手扔了几个铜板,就把那几个李海山的人打发了。接着到了城门口,又遇上县保安大队的,这时铜板已不起作用,换成大洋那几个陈庆升的忠实部属也不为所动,看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只好跟他们提人,提的当然是县长陈庆升的大号。这回几个保安大队的不敢怠慢,但又看着生疑,就由他们一个小队长亲自领着,一直引到陈庆升家。等秀珠出来,一问,还真有这么一个爹,就让进了屋。
陈庆升回家之前,赵老嘎跟闺女秀珠已费了不少口舌,说得口干舌燥。那秀珠仍然坚持陈庆升只是当差吃饭,维持朝阳正常秩序,为老百姓干事,并没当汉奸;还说啥跟定了庆升,坚决不跟他爹回屯子。什么她娘打小就教她,男人在家就是一个天,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云云。把赵老嘎气得差点掏出枪来一枪崩了秀珠。那工夫他甚至不恨庆升当了汉奸,倒恨自己生了这么一缺心眼的闺女。那轴劲、凿劲、肉劲、死性劲,像极了她娘柳芹;但又不像她娘,她娘虽然认死理,一条道跑到黑,但明事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咬个屎橛子硬犟;这么一看,那闺女倒是有很多地方像自己,但大部分地方和最关键的地方一点也不像;这像和不像的,把赵老嘎折磨得又差点昏死过去。最后赵老嘎决定了,不跟这个肉头闺女谈了,只等着庆生到家,把事问清楚。不行,就不认这两个杂种,只把外孙子带回清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