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子弟兵(4)

永志重新集合起队伍,又教了一些简单的队列动作,把人员分成几队,分别由二愣、刚子和那刚挨完踢的汉子担任队长,他自己抽个空奔着后山去了。

后山上的草差不多都黄了,如一片干黄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干涩地别脚杵腿。偶尔有几棵青青嫩绿的混杂点缀其中,似乎在执拗地抗拒着深秋刮来的枯萎。林子仍然茂密,无论被秋风刮下多少落叶,无论枯黄染遍多少青枝绿干,那林子永远密密匝匝地像一片杂乱无章的牛毛。

七巧靠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双手紧握着永志的盒子枪,目标仍然是对面二十几米处的醋坛子。七巧每次练累了放下枪,那坛子仍然是坛子,甚至能闻到醋酸的气味;一旦将枪举起,那坛子便不再是坛子,许三骨棒的尖嘴猴腮便清晰地凸现在林子深处,像一个永远散不去的幽灵。

“咯嗒咯嗒”一阵马蹄声脆,卷起一地落叶,如踏秋风而来。英武的永志翻身下马,距离七巧几步远的地方他特地挺了挺胸,侧脸迎着钻进林子的阳光,倒映在地上的斜影显得更加魁梧,更加修长。但七巧没心思欣赏永志的造型,眼前许三骨棒的影子仍未散去,只说了声“咋才来?”,态度非常不满。

永志道:“护庄队刚成立,很多人一点军事常识都不懂,得慢慢教。”

七巧翻了翻眼皮,没吱声,继续端起匣枪向“许三骨棒”瞄准。几天的练习下来,握枪似乎不成问题,身体和枪身的晃动显然小了很多。

永志满意地点点头:“可以试着单手握枪,你力量小,双手虽然可以减少晃动,但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体;另外,从瞄准的角度看,单手要强于双手。”

“单手擎不住,再说了,只要能打中目标就好,管他暴露不暴露呢。”七巧还是不给永志什么好脸色,好像永志教她是应该的,欠她啥没还似的。世上这种师徒关系也属罕见。

永志教得很耐心,与刚才训练护庄队的野蛮和不耐烦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缓步走到七巧的身后,代替了那棵大树的位置,让七巧轻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七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后背若即若离地贴住永志,两人中间的缝隙仅能插入一张纸片。永志又点了点头,从身后将手伸到前面握住匣枪的握把,又让七巧将左手撤下,将身体稍向左撤,成半面向右的姿势。“注意,把脸轻贴在胳膊上,胳膊尽量向前伸,身体尽量向后拉。”

七巧按照永志摆的动作要领将持枪的右手尽量向前,身体尽量向后拉,拉着拉着被风吹起的长发便飘在了永志的脸上,迷上了他的眼睛,一丝头发居然飘进了永志的嘴里。永志顿时一阵眩晕,嘴唇处一阵香甜;他像是喝醉了,身体不由得轻轻摇晃起来,本来与七巧共同握枪的大手牢固得像铁钳子,居然也摇晃起来,晃着晃着,不知不觉地将七巧的小手握在了手心。

七巧也感到了变化,她柔软的后背刚一贴到那厚实的胸膛,就感受到“嗵嗵”的心跳,像是一只响鼓在用力敲击,又像是谁在用心召唤。她雪白的脸颊顿时飘上了一片潮红,像一片火红的云彩。准星和缺口从来没有过如此清晰,对面的“许三骨棒”不见了,只剩下从缺口和准星处瞄过去的模糊的醋坛子。

林子里静得只剩下“嗵嗵”的心跳,开始是一下一下强力的重音,随后有一丝弱小的低音夹在其中,变成“扑通扑通”两种声音两个节奏。不一会的工夫,两种声音合二为一,两个音部重合,两个节奏共振,两颗心快要跳在一起……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草地上还有一颗心在“嗵嗵”地跳,甚至跳的频率跳的强度一点不比那两颗快跳出腔子的动静小,连草地都被震得忽闪忽闪的。从永志和七巧的角度看,根本看不到那棵树后,甚至连那棵树也被其他的树挡住了。但那树后居然鼓起了一个溜圆溜圆的大屁股,像一个大土包。是一个人趴在地上,由于屁股太大,居然将前面的身体和脑袋显没了,远看如一座坟包,或者看成一个大面包也成。那人就是赵老嘎的老婆柳芹,已经趴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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