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男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奇怪的信,不知道谁塞进来的。”
“情书?”
她对这个不大好笑的玩笑报以礼貌的撇嘴角。
忽然一大群中学生笑闹着走近,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走上前递来一个白信封:“刚刚有个小孩指着你说要我帮忙递过来的。”
她诧异地接下又一个白信封,第一个反应是恐慌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写信的人就在附近吗?
刚想问问送信的人,学生们已经嘻嘻哈哈地走开了。男人担忧地抢过信封,谨慎地检查了一下。
“到底怎么了?信封里面好像没东西。”
“有的,”她指着信封正面,“这次写了寄信人地址,以前都没有。”
“以前?”
那个地址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初中学校旁边的小吃一条街。
她对男人说:“抱歉我得去处理点事情,今天晚上不能继续做地陪了。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开会。”
男人抽走信封,很坚定地说:“我觉得你可能碰到什么变态了,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封怪信的作用,出租车车窗外这个有些土气落后的海边小城突然活了起来,她头脑中的地图网络上渐渐浮现出了许多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路灯和霓虹重叠在一起,色彩斑斓。
初中时候手头的零花钱渐渐多起来,她虽然每天带饭,却仍然回在中午偷偷和好朋友溜出校门跑到这条被班主任深恶痛绝的混乱小吃街,买几串香喷喷的鱿鱼或来一碗酸酸辣辣的米粉,一边吃还老气横秋地感慨学生的钱真好赚,以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她们也合伙来母校周边开小饭馆,学生八折,老师不要钱。
所以即使现在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常常要躲避饭馆随意倾倒的垃圾污水,她也没办法捂着鼻子指责一句,真没素质。
顺着信封上的门牌号,她在一家关张大吉的拉面馆大门把手上,找到了第四封信。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后来到底有没有做他的压寨夫人?”
她哑然,随即笑出了声。
当年,两个不良少年团体在小吃街火拼,因为两个老大都喜欢她。两伙人打得鸡飞狗跳,她坐在不远处的这家面馆里事不关己地吃麻辣烫,老板娘眉开眼笑。
往事如烟。
“其实你更喜欢青龙帮的小头头,对吧?因为他长得帅。你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放学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地假装偶遇,一起回家,你坐公交车,他骑着自行车追着车朝你笑,除了你全车人都看他,他只看你。后来被老师知道了,有人告状说你早恋,你一扬头,特别骄傲地说,他喜欢我难道是我的错?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们怎么看都不是一类人,谁造的谣?
“你才13岁,就知道‘你们不是一类人’,就知道你们两个‘没有未来’,所以即使你享受着被自行车追逐的快乐,依然可以骄傲地说,这跟你没关系。
“可是青龙帮帮主说,你和他讲过,他是第一个跟你单独走在路上的男生。
“你总是记不得这些以为自己对你有独特意义的男孩子吗?”
她怅然放下信,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望着老旧熏黑得看不清字迹的牌匾。动物一样的13岁,动物一样地喜爱被追逐的感觉,情窦初开,那些学着偶像剧和古惑仔的模版来耍帅的不良少年,那些心扉哗啦啦被风吹的怀春少女。
青龙帮帮主后来上了技校,很久前无意间听说也做了大厨,好像还在本市某海鲜酒楼掌勺。那个瘦高个的少年,是不是早就成了秃头胖子?
可惜她记不清帮主的名讳。
好歹也是初恋啊。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了。
身边的男人一直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傻笑,她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放下信纸。
“别担心,估计是一个老朋友在开玩笑捉弄人。你……你还是不用陪着我了,我猜没什么危险,天怪冷的……”
他再次抓过信封,看了一眼寄信人:“这次是另外一个地址了,你带路吧。”
小学男厕所。
他们从窗子上摘下信封,面面相觑,她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喜欢皱鼻子微笑。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还真是特别呢,差点都忘记了。”她就这样皱着鼻子说。
曾经那么多女孩子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特立独行的姿态,把她推进了男厕所,她梗着脖子愣是没哭,厕所里面被这种突发局面吓到的男生都忙着提裤子,却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矮个子男孩大吼一声“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愣是推开重重阻碍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带了出去,然而一转身男孩人就不见了。她强装镇定慢慢走回自己班级的教室,脸涨得通红,神色犹如从容赴死的烈士。
“你大声宣扬,当着所有欺负你的女孩子说,一定要找到那个男孩,然后赶快长大,嫁给他。
“你说她们这些坏心眼的女孩,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骑士。”
她读着读着几欲落泪。
总有一天公主彻底忘记了骑士,遇不遇到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