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钱学森也会试图不带讲义授课。他会赶着在忘记前尽可能多地将内容写在黑板上,而这往往演变成一堂马拉松式的大课。根据一位学生霍尔特·阿什利的回忆,在两个小时的授课过程中,休息时间一到,钱学森就会“狂奔到位于三层的办公室中,关上门,研读第二个小时的授课内容笔记,随后再冲回来,接着再讲一个小时!这太可怕了。我从来没见过其他老师这样做过”。
尽管在教学上极为专注投入,但如果钱学森可以放松一些,收效也许会更好。他的集中轰炸式的教学风格和求全责备的天性吓坏了学生。钱学森的学生鲍勃·萨默斯回忆道:“事实上,他根本不愿意与人对视,除非是在课堂上被人提问。在这种情况下,当你一看到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便会顿时双腿发软。”
在考试中,钱学森对学生实在过于苛刻。 “你要足够聪明才能看得出他在题目里绕的弯子。”一位学生回忆道。一名钱学森的学生吉姆·马尔斯蒂勒指出,在他选修钱学森的课的那个学期,只有一名博士研究生在期末考试中拿到了73分的及格分数。“大家公认的天才”、后来成为麻省理工学院教授的霍尔特·阿什利拿到了第二名,58分。
让这门课程令人望而生畏的另一个原因是钱学森的英文发音。他总是把“mathematics”(数学)读成“masamatics”,偶尔还会突然拔高声调,学生们很费力才能理解他的授课内容。学生们认为钱学森的口音很奇怪,仿佛是德国腔和中国话的混合。
无计可施的学生只好在下课后把黑板上的所有内容都照抄下来,然后在晚上举行小组讨论会,试图理解这些符号的意义。更糟糕的是,当时并没有压缩流体方面的教科书可供参考,只有一些过了时的德国著作。结果正如埃德温·克鲁格所描述的:“最后我手里只有一本写满我根本不懂的各种符号的笔记。”
然而,钱学森所准备的教案却为未来研究压缩流体的学生留下了永久的参考资料。帮他准备这些授课笔记的人是莱斯利·马克,一个瘦瘦高高、有点儿驼背的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研究生。
在马克的记忆中,钱学森是个将全副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教授。他希望学生也能和他一样地投入与专注。而当这些学生表现出未能如此时,钱学森会勃然大怒。有一次,钱学森让马克进行一些关于涡轮鼓风机的计算。“我连写带算,过了好一阵,然后午餐时间到了,”马克回忆道,“于是我就去吃午饭。当我回来的时候,钱学森暴跳如雷。他说:‘你算哪门子的科学家,居然在计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去吃饭!’”
“他是一个极其勤奋的人。”马克回忆道。他举例说,有一次,当钱学森受邀为教科书《空气动力学基础》撰写部分章节时:“每个星期他都用自己在家中的休息时间做这件事,然后每星期交出一章誊写得整整齐齐的文稿。以这种速度撰写关于一门新学科的技术资料,实在有些惊人。这本书本来计划于1950年出版,但实际的付梓时间却是1958年。这对于由多名作者合著的教材来说非常常见。只有像钱学森这样的人才能按时完成书稿。”
在学校里,钱学森是个神秘人物。课堂以外,同事和学生们就只能偶尔在古根海姆大楼中见到他匆匆而过的身影。
曾经是钱学森的一名学生,现任共和能源集团总裁的克劳德·布伦纳写道:“不可避免地,学生们找到了表达不满情绪的一些小伎俩。”
因为我们西方人在读钱学森的名字时有些困难,有人就将他称做“Choo Choo Train”(啾啾小火车)。这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让他更人性化一点儿,让这个令人敬而远之、不可侵犯的教授变得可亲一些。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他讲课速度的一种调侃。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值得大家尊敬的。我们知道我们应该学会他努力教给我们的那些东西,虽然他实在是个糟糕的老师。
在麻省理工学院有一个传统,研究生院的学生每个月可以邀请一位教授与他们共进晚餐,讨论他所在领域的职业前景。航空系的研究生们此前已经邀请过了其他教授。然后,他们想到了钱学森。“我们敢邀请钱学森吗?他会来吗?”布伦纳和他的朋友们猜测着。“我们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向他发出了邀请——钱学森真的来了。出乎大家意料,钱学森与我们共进晚餐时非常健谈,也相当和蔼可亲。甚至可以说他是平易近人的。当谈及职业规划的时候,他开诚布公,给了我们很多帮助。一点儿都不像我们此前担心的那样大兜圈子或是冷嘲热讽。”在这之后,布伦纳和其他学生发现,钱学森“其实是个相当有人情味的人”。
在众多的批评之中,也夹杂着一些正面评价,它们来自那些能够认识到钱学森授课内容重要性的学生。有些校友也指出,除了在加州理工学院,当时还没有一所大学可以像麻省理工学院一样开出如此深入和理论严谨的压缩流体课程,而这都拜钱学森所赐。利奥·塞尼克回忆道:“上钱学森的课对我职业生涯头10年的价值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