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老虎,老虎(4)

在不需要和雷雨作斗争的情况下,我和乌娜进行交流就更加轻松了。我放弃教乌娜英语已经很久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意识到乌娜并不需要明白每个词的含义,她是靠着自己的本能明白了我的意思,而不是靠理解我所说的话。毕竟没人告诉乌娜海啸就要来了,她在亲眼见到灾难发生之前,就洞悉了这一事实。没有人命令她,她仍然为我跪了下来,先教我怎么爬到她的脖子上,再教我怎么骑象,让我对一切都感到安全、放心。

我思考得越多,就越相信乌娜绝对知道哪种水果我能吃,哪种我不能吃,也许她还了解什么水是我可以喝的。这一路过来,她一直都照顾着我,并不是因为我告诉了她应该这么做和做的方法。这头大象什么都知道。她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对我的需求也很了解。每天,我都愈发明白我根本没什么可以教给她的,其实她才是我的丛林生存课的老师。

我说的每句话对她来说也许毫无意义,但我很肯定的是,乌娜一直都在听,她能了解我话里的情绪和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倾听者。我得承认,我喜欢和乌娜讲话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喜欢在这个地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丛林的每一分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呢?我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在重复唠叨,但乌娜却一点都不介意。一开始,不管我有多想把最困扰我的事赶出思绪,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把它们讲出来给乌娜听。把烦心事大声说出来、说给我的倾听者听,让我感到很舒服。

每回,我都用同样的句子开始自言自语 :“乌娜,你在听吗?”我在说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很蠢,因为乌娜永远都在听我说话。“我想了很多,想把一些事情弄清楚,把它们赶出大脑,你知道吗?其实就算我找到了回去的路,也根本没有意义——我现在很明白这一点。我回去是为了什么啊?妈妈不在了!虽然我一直都希望她还活着,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爸爸也不在了。我一直都在想他们,我不应该这样。我一直都在跟你讲我的爸爸妈妈,这样也是不对的。就像爷爷说的一样——我应该找块橡皮膏贴在伤口上,然后伤就会好了。他说得对,乌娜,爷爷对所有事情的判断都是准确的,我不应该再想爸爸妈妈了。但如果我真的不去想,就会忘记他们的。我不想忘掉爸爸妈妈,一点都不想。他们永远都是我的爸爸妈妈。”

每回跟乌娜说这些事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想乌娜知道死亡,也明白悲伤的意思。“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难过吗,乌娜?是在我不跟你讲话的时候,知道吗?那是因为我在心里面默默地哭,这个时候是说不了话的。而这个时候我对是死是活都不在乎了。但我必须在乎,不是吗?因为如果人连死活都不管的话,就会放弃希望,然后就真的死了。这就是我总是说话的原因,一直跟你絮絮叨叨的原因,而且我现在有你了。你就是我的家人,乌娜。我的家不在索尔兹伯里,也不在爷爷奶奶在德文的农场,现在,我的家就在这里,还有你。你把我带到哪儿去,哪儿就是我的家。你去哪儿,我也跟着去哪儿。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只要你能找到很多很多的无花果就行了,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了。你和我,乌娜,我们俩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保证在一起?我爱你,乌娜。”这些基本上就是我对乌娜说的话的内容了。

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想提醒乌娜我很爱她。几乎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跟她说一遍。妈妈以前总在睡觉前跟我说点什么,而爸爸只要在家,也会这么做。我很喜欢听他们说话。现在每天跟乌娜说话,对我来说也是一大安慰,帮我把不愉快的过去忘掉,帮我和乌娜一起,在丛林里重新开始生活。

对于乌娜能对我的话做什么回应,我压根不抱希望。有时我也想,什么时候乌娜也对我说“我也爱你”就好了,但从来都没有。不过有一次,她倒是给了一点回应,回应方式令人非常惊奇。我刚说完“晚安,乌娜,我爱你”,她就放了一个我这辈子听过的最长、最响的屁!现在我对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她经常放屁,但这一次的,却是所有屁中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而且还很有韵律,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得我都以为不会结束。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还能在树林间听见“哈哈哈”的回声。我记得在学校集合时,如果有什么人放了屁,巴特、童克、查理,还有我,都会哈哈地笑出声来,尽管我们都知道“巨无霸”老师会来找我们麻烦。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见有人放屁,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笑,而且怎么都停不下来。不过现在我在丛林里,没有克制自己的必要,“巨无霸”老师也不会来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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