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边有两个细节很值得我们琢磨,一个是尼克松在首都机场下飞机的时候,老远就把手伸得长长的要与周恩来总理握手,我们的总理则很有风度而又沉稳地将手搁在了腰间。记者拍下了这一经典的镜头,发向全世界的同时,也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在中美建交方面美国的态度是积极的,也就是说中国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第二个细节是毛泽东在书房穿着睡衣会见了尼克松。大国外交,尤其是首脑外交,礼仪至关重要。我们一些小人物与外宾打交道,外事部门都要反复强调礼节、礼节,叮嘱什么“外事无小事”之类的话。但我们注意到尼克松不仅不以为忤,反而更见亲密。
我们知道,当时的中国无论是经济实力、政治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与今日的中国不可同日而语,昨弱而今强。但今天我们正式邀请都很难做到说让一个现任美国总统到中国来他就来。可当时的中国和当时的中国共产党人做到了。而且来了之后还取得了突破性的收获,中美联合公报签署了,中美在对峙20多年后正式建交了。
为什么?也是基于当时两极对峙的格局。美国看得很清楚,尽管中国的力量在各方面都不算强大,但在当时美苏两大阵营微妙平衡的状况下,任何一方力量的微小变化,都可能并且确实会改变微妙的平衡,力量增加的一方会马上占上风,而力量减弱的一方则会处于下风。中国弃苏联而近美国正是这一平衡变与不变的关键所在。有的学者称当时的中美建交构成了中美苏“大三角”的世界格局,这一评价有些过高,不仅当时的中国,即使现在的中国也很难称之为一极;但这一评价又很有它的道理并且符合当时的客观事实,这就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和世界格局中,“四两拨千斤”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有力的。
两极对峙的格局,还使世界总体态势保持了出奇的平静和安定。这两极中的任何一极,不论是苏联还是美国,无论在经济实力、政治实力还是军事实力方面都是势均力敌或者大体相当的,尤其是冷战时期的军备竞赛导致的军事力量的膨胀和现代毁灭性武器如原子弹、氢弹的装备,使得任何一极都没能力、没把握在率先挑起争端引发战争后能获取利益,且不承担代价全身而退。先不说全球核武库的威力,若仅仅是美苏两国核武库中1/3的武器爆炸,就足以毁灭地球20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两大阵营互相叫骂,宣传言语上不共戴天,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但事实是你没死我也活得好好的。可是,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发生了重大变化,一夜之间共产党的政权在这些国家垮台了。这一变化,不同的人、不同的群体肯定会有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看法。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来说,这一变化却是相当不利的。这不完全是、甚至根本不是因为大家都是共产党的情感因素,而是这一变化带来的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相当不利的国际格局变化。
一夜之间两极对峙的格局中,苏联这一极稀里哗啦了。其结果是什么?就是美国这一极超强地凸显出来,美国积蓄多少年的世界霸权主义心态总算有了实现的可能,自以为自己可以在全球事务上为所欲为了。我们退一步讲,或者说谈一个不讲原则的假设,如果美国果真强大到可以在世界政治、经济乃至军事事务中说一不二,倒也未必是什么太坏的事情,毕竟世界秩序重于世界混乱。但我们看到的事实是,当美国自以为自己是老大的时候,它突然发现在它身后有一大批世界级的大国,比如英国、德国、法国、日本、意大利、俄罗斯,当然也包括我们中国。虽然这些国家与美国单兵较量确实还不在同一个重量级上,但其中任何两三个国家在一个问题上达成联盟或者协议,虽不能说肯定改变美国的政策预想,但却能大大牵制美国的意图。这些年来欧盟的声音,来自中俄的合作,来自中亚的挑衅确实让美国头痛不已。但在一种老大心态的驱使下,又不愿意放弃唯我独尊的行为模式,结果相互之间矛盾和利益冲突客观导致了世界局势的不确定性。也就是说,当今世界的风向乱了,很难说有一种风能常吹不息。结果地区间争端与冲突频繁,不仅体现在经济和外交关系上,甚至还体现在军事上。世界局势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悖谬:冷战时期没仗可打,和平成为主流的时代倒争端与冲突不断。
如果仅仅是如此,问题倒也不大。世界的不确定未尝不是我们发展中国家的一种走向强大的机遇与发展自己的可能空间。但问题是美国出于冷战思维的延续,或许这也是人类的一种本性,总要寻找一个对手,没有对手哪怕假想一个也行。苏联解体了,俄罗斯不是共产党政权了,环视当今世界也只有中国又是共产党的政权又还有相当的力量,不找你找谁?结果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在我们还不愿意过早挑头的情况下,被迫面对面地站到了美国的对手位置上。这些年来中美之间的恩恩怨怨与不断的摩擦皆源于此,以至于在相当一段时期内,中美之间的关系从“战略合作”的伙伴关系被美国单方面变为了“战略竞争”的对手关系。我们再想韬光养晦,人家也不相信了,那就只有崛起了。当然我们仍然强调是“和平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