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何必要相逢

吉  安

我与涟在网上认识了许多年。但从来没有见过面,连照片彼此也没有送过。

我们是在一个文学网站里相识的。那时我们都还是学生,疯狂地爱着诗歌,爱着写字,常常是每隔一日,便会去论坛里灌水,将自己得意的作品,贴在上面,而后等着版主 “加精”。是涟先注意到了我,给我的每一篇文字,都留下温暖的言语。让我下次登陆的时候,心内总是如一叶帆船,鼓涨了满满的喜悦与快乐。而我,在论坛里,第一个找寻的,也必是涟的影子。我喜欢她清丽忧伤的文字,喜欢她问候时,发送的抿嘴微笑的小人儿,喜欢她走的时候,留一句诗给我。我们懂得彼此文字里的感伤,明白彼此个性里的敏感与柔软,知道我们的内核,是同质的,一样的坚韧,也一样的害怕孤单。

我们在网上谈许多的事情,爱情、未来以及生活里去了又来的摩擦。那些无法讲给身边人听的隐秘故事,我们在网上,却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我知道她喜欢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曾经将他丢弃不用的一个笔记本,视若珍宝;她记得我因为嫉妒一个学习好的女孩,而在轮到女孩做值日的那天,故意将被褥弄乱,害女孩受老师批评。我还知道她因为胆小,而在郊游时被一条小青蛇吓哭了的“丑事”;她也清晰记得我头上顶着天使(屎),在众多男生的回头一笑里,愈加得意地高昂了头大踏步向前走。

是的,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涟这样,将我所有的隐秘,都一览无余。涟就像那一个脱去所有伪装的自己,或许永远没有勇气,在现实中面对,却是因了一张无形的网,让我瞬间丢掉所有的顾虑,勇敢坦荡地,将那最真实的内核,裸露出来。我们在网上,不知疲倦地交流下去,将厦门与山东的距离,缩短到咫尺。其中一个无法在线的时候,我们便用短信交谈。我们的生日,只相差两个月,她因此称我丫头,我则叫她漂亮姐姐。至于,涟是不是真的漂亮,我却不清楚。偶尔,我们中的某一个,也会开玩笑说,我们交换一下照片吧?但随即,另一个,就会拿其他的话题岔开去。直到后来,我们将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绕出去老远,且最终,将这个世俗的问题,再不提起。

涟在网上陪我读完了大学,又换掉了两份工作,三个男友。而她,亦是念完了硕士,又找到了一份在深圳的工作。当现在的小孩子,纷纷地视频或是语音聊天时,我与涟,始终保持着最传统的QQ和Email。她关注我写过的每一篇文字,真诚地指出优点与不足,又鼓励我说:“安,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没有人能从我的心里,将你的位置置换掉。”而我,也在她每一篇博文后面留言,告诉她说,有谁能够娶到心思细密温柔的涟,真是便宜了这个小子呢。

我在涟之外,还认识了许多的网友,彼此总是在交往了一两年后,会因为熟识,或是路过对方的城市,而相约见面。有些人,见面的那一天,便是友情死掉的日子;因为,他(她)让我失望,为什么网上那个明明谈吐优雅风度翩翩的人,到了现实中,却是如此的罗嗦沉闷或者自私无聊?也有些人,我们在网上彼此交心,但当我们见面,成了活在现实中的熟人后,再于网上相遇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地,就将一些话,给省略掉了。而此后,我们亦都知道,这个人,再不是隐在某个地方,与你的现实生活,毫不相干的人了;所以,彼此也都会将原本息息相通的某一部分,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再不提起。

许多次,我都庆幸,遇到涟这样的朋友,我们不曾在现实里相逢,亦不主动地前去打扰。甚至,我们都到过对方的城市,但只是给另一个发一条短信,便悄无声息地微笑走开去。心底,并不会因为对方没有盛情相邀,而生出丝毫的落寞;相反,却是因为能够路过对方的城市,能够那么近地,与她同在,能够走过她描述中的那些街道、酒吧、旅馆,而内心踏实、温暖。

诗里说,相逢何必曾相识,而我与涟的这份真实存在着的情谊,则是相知何必要相逢的。人常说网上的情感,是虚拟的一场游戏,打完了,可以换掉规则,重新开始一场新的;但我还是确信,当我们将所有世俗的外衣,全部脱掉,只留那最真挚的内核,那么,即便那内核,你在现实中,一生都不会袒露,但这份情谊,依然有着它美丽动人的光泽。

而这光泽,是只属于那些在暗夜的荧光屏前,彼此相通的灵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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