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樵
那节课她正在给同学们讲《地震中的父与子》,一个美国父亲在所有的人都绝望了、不肯施以援手的情况下,用双手从地震的废墟里,救出埋了38个小时的儿子和他的14个同学。
当她念到“人们都摇头叹息着走开了,都认为这位父亲因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了”这一段时,房子就剧烈地摇晃起来,大地疯了一样地颤抖,抖得人魂飞魄散。“快,蹲下,靠边儿的都躲到墙角那儿去。”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从座位上跳起来,向她跑来,她伸手扶了一把跑在最后的一个,房子就塌了。轰隆隆墙壁倾倒、噼噼啪砖瓦飞溅之后,一切都归于黑暗和沉寂。
许久,一个声音怯怯地响起来:“老师,老师。”
她的头被撞破了,流了很多血,人也昏迷过去。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除了断壁残垣,什么也看不见。闭上眼睛,她又昏了过去。
“老师,老师。”声音又响起来,她猛地清醒过来,答应着:“我在,老师在。”
她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的身边,有三个女生和两个男生,每个人都有些轻微的擦伤,正是这个角落,救了他们的命。
“还有人吗?”她大声地喊。
四个墙角,都有人回答,已经成为废墟的教室下面,也有人应声。她想动,腿却被什么压着,动不了。一个靠近她的男生想把压在她腿上的东西挪开,也许整个房子都压在她的腿上了,根本动不了。
“老师,我们害怕。”一个女生突然哭了,废墟下,也有哭声传过来。
“我给你们接着讲课文吧,讲讲地震中,寻找儿子的阿曼达。”没有人回应,但她知道一只只耳朵在听。
这篇文章她早就背熟了,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她给同学们念余下的课文。当念到“第38个小时,他突然听见底下传出孩子的声音:‘爸爸,是你吗?’”的时候,一个急切的声音问:“老师,他找到儿子了?”
“是的。他找到了。他儿子还活着,还有他的14个同学。”她激动地说。
课文念完了,她也累了。静下来的废墟,像是突然变成了冰窟,大家感到全身发冷,有一个男生的牙齿打起了冷颤,!!地响。
好半天,也没有人说话。
她摸索腿边,她每天上课时必带的水杯恰好也翻滚到那里,她拾起来,拧开,刚放到嘴边,又拧紧,递给身边的一个女生。女生打开抿了一小口,又传给别人,再次传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掂了掂,分量并没少多少。
“告诉我,阿曼达的父亲为什么会去救自己的儿子?”她问。
“因为他对儿子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总会跟你在一起!”一个男生回答。
“还有呢?”她眼睛逡巡着,仿佛这里也是课堂。
没有人回答。她的学生上课抢答一向很踊跃,可是,现在,他们没有那么积极了!是啊,他们又怕又饿,又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声音在喊:“老师。”
她激灵一下醒了。不管她有多困,只要有人喊“老师”她就会醒来。好像那称呼是根绳子,使劲地拽着她的心。
“阿曼达一定会去救儿子吗?”
“一定,因为他对儿子有承诺!”
“可是我爸爸和我没有这样的承诺。”废墟里,又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
“有的。也许表达方式不一样。其实,这篇课文不只是想说一个实践诺言的故事,还想说,孩子们要相信亲情。”
一瓶水,反复在几个人手中传着,每次她都掂一掂,越来越轻了,她的心在收紧。她轻声地叮嘱大家少说话,靠紧些,用手碰着手,腿碰着腿,感知其他人的存在和温暖。
“阿曼达会来吗?”
她平时最喜欢的一个女生声音颤抖地问。
“会来的。就像老师会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时候,男女生全激动地哭了起来。几个小时以后,佩着“绵阳消防”标记的救援人员扒开了压住他们的墙壁,有人告诉他们:这已是震后40个小时。
救援人员在想办法弄掉她腿上的重物,那个她最喜欢的女生趴在她耳边,哽咽着说:“阿曼达,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