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风花雪月(10)

读点·点睛

冬, 是残酷的, 摧残了许多嫩芽; 但冬天的北风和霜雪虽然凶猛, 终究是会过去的。只有经历寒冷的冬, 才能迎来温暖的春。

冬天

茅盾

诗人们对于四季的感想大概颇不同罢。一般说来, 则为“游春冶, “消夏冶, “悲秋冶———冬呢, 我可想不出适当的字眼来了, 总之, 诗人们对于“冬冶好像不大怀好感, 于“秋冶则已“悲冶了, 更何况“秋冶后的“冬冶!

所以诗人在冬夜, 只合围炉话旧, 这就有点近于“蛰(zh佴) 伏冶了。

幸而冬天有雪, 给诗人们添了诗料。甚而至于踏雪寻梅, 此时的诗人俨(y伲n) 然又是活动家。不过梅花开放的时候, 其实“冬冶已过完, 早又是“春冶了。

我不是诗人, 对于一年四季无所偏憎。但寒暑数十易而后, 我也渐渐辨出了四季的味道。我就觉得冬天的味儿好像特别耐咀嚼(j俪ju佴)。

因为冬天曾经在三个不同的时期给我三种不同的印象。

十一二岁的时候, 我觉得冬天是又好又不好。大人们定要我穿了许多衣服, 弄得我动作迟笨, 这是我不满意冬天的地方。然而野外的茅草都已枯黄,正好“放野火冶, 我又得感谢“冬冶了。

在都市里生长的孩子是可怜的, 他们只看见灰色的马路, 从没见过整片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地, 他们即使到公园里看见了比较广大的草地, 然而那是细曲得像狗毛一样的草皮, 枯黄了时更加难看, 不用说, 他们万万想不到这是可以放起火来烧的。在乡下, 可不同了。照例到了冬天, 野外全是灰黄色的枯草, 又高又密, 脚踏下去簌簌地响, 有时没到你的腿弯上。是这样的草———大草地, 就可以放火烧。我们都脱了长衣, 划一根火柴, 那满地的枯草就毕剥毕剥烧起来了。狂风着地卷去, 那些草就像发狂似的腾腾地叫着,夹着白烟一片红火焰就像一个大舌头似的会一下子把大片的枯草舐(sh佻)光。有时我们站在上风头, 那就跟着火头跑; 有时故意站在下风, 看着烈焰像潮水样涌过来, 涌过来, 于是我们大声笑着嚷着在火焰中间跳。一转眼,那火焰的波浪已经上前去了, 于是我们就又追上送它。这些草地中, 往往有浮厝(cu侔) 的棺木或者骨殖甏(b侉ng), 火势逼近了那棺木时, 我们最紧张的时刻就来了。我们就来一个“包抄冶, 扑到火线里一阵滚, 收熄了我们放的火。这时候我们便感到了克服敌人那样的快乐。

二十以后成了“都市人冶, 这“放野火冶的趣味不能再有了, 然而穿衣服的多少也不再受人干涉了, 这时我对于冬, 理应无憎亦无爱了罢, 可是冬天却开始给我一点好印象。二十几岁的我是只要睡眠四个钟头就够了的, 我照例五点钟一定醒了; 这时候被窝是暖烘烘的, 人是神清气爽的, 而又大家都在黑甜乡, 静得很, 没有声音来打扰我, 这时候, 躲在那里让思想像野马一般飞跑, 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想够了时, 顶天亮起身, 我仿佛已经背着人,不声不响自由自在做完了一件事, 也感得一种愉快。那时候, 我把“冬冶和春夏秋比较起来, 觉得“冬冶是不干涉人的, 她不像春天那样逼人困倦, 也不像夏天那样使得我上床的时候弄堂里还有人高唱《孟姜女》, 而在我起身以前却又是满弄堂的洗马桶的声音, 直没有片刻的安静, 而也不同于秋天。

秋天是苍蝇蚊虫的世界, 而也是疟病光顾我的季节呵!

然而对于“冬冶有恶感, 则始于最近。拥着热被窝让思想跑野马那样的事, 已经不高兴再做了, 而又没有草地给我去“放野火冶。何况近年来的冬天似乎一年比一年冷, 我不得不自愿多穿点衣服, 并且把窗门关紧。

不过我也较为理智地认识了“冬冶。我知道“冬冶毕竟是“冬冶, 摧残了许多嫩芽, 在地面上造成恐怖; 我又知道“冬冶只不过是“冬冶, 北风和霜雪虽然凶猛, 终不能永远的不过去。相反的, 冬天的寒冷愈甚, 就是冬的运命快要告终, “春冶已在叩门。

“春冶要来到的时候, 一定先有“冬冶。冷罢, 更加冷罢, 你这吓人的冬!

作者简介

茅盾(1896—1981), 原名沈德鸿, 字雁冰。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代表作长篇小说《子夜》, 短篇小说《春蚕》、《秋收》、《残冬》等。

佳句品读佳句:

冬天的寒冷愈甚, 就是冬的运命快要告终, “春冶已在叩门。

品读: 冬天在春天之前, 冬天过去就一定会有春天到来。残酷、寒冷过后一定会有希望和温暖。正如英国诗人雪莱所说: “冬天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赏析感悟

作者通过三个年龄段对冬天认识的描写, 表现自己对冬天的独特感受。

孩提时无忧无虑的愉悦, 成年后海阔天空的梦想, 冬的丰富, 冬的宁静, 是作者内心的一种享受。文章末尾, 作者笔锋一转, 语意升华, 直击冬一样的事物, 它们总归要和寒冷的冬天一样很快过去, 表明了作者战斗到底的决心。

(作家高军推荐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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