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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 年的12 月,毛泽东再次亲自点将,把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调到国家计划委员会担任第一副主任兼秘书长。信任和褒奖让这位独臂的将军终于放下了四川石油会战没有搞成功的惆怅,毛泽东虽然没有授予余秋里一枚石油勋章,但是“工业学大庆”的那份号召,犹如给余秋里领导的(原)石油工业部颁发了最高级别的立功喜报。

箭头朝上

1965年,中国走出了天灾人祸的阴霾,春风浩荡,政通人和,各行各业逐渐恢复了元气。

此时的大庆油田仍然在保密的状态下进行开发,所有的单位均以安达农垦某某场的编号称谓,油田的指挥中枢机关仍叫“二号院”。大庆人身穿扎趟棉袄,头戴狗皮帽子的装束到了外地,常被误认为服刑的劳改犯。日本人却从报纸上公开发表的照片中看出了蹊跷,他们准确地分析出大庆油田的位置在北纬46度线附近的松嫩平原上。大庆油田幸运地躲过了日伪统治期间被抢掠的灾难,尘封的历史档案中记载:日本的地质学者曾经在三、四十年代到东北的辽宁阜新、内蒙的扎赉诺尔地区进行以勘探石油为目的的地质调查,打了一些浅层钻孔,由于没有发现海相沉积,他们错误地得出东北地区形成油藏希望不大的荒谬结论。正是这个关键性错误造成追悔莫及的遗憾。大庆油田的发现和投产,震惊了日本朝野,他们急切地寻找合作的希望。可惜,那个时代中日还没有恢复邦交。

毛泽东号召全国“工业学大庆”,出的是一张政治牌,他感兴趣的不仅仅是黑色的石油,还有红色的中国政局。石油是软黄金,是硬通货,出口可以换取大量的外汇,对毛泽东来说这张牌既可以支援亚非拉的革命运动,又可以壮大自己的经济实力,因此大庆油田开始投入开发,国家期盼的石油产量便是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少投入多产出的希冀与不计成本的粗放管理同时都可以用觉悟来诠释。“工业学大庆”的不断升温,演化成无形的鞭策,大庆首脑们玩命地看护石油产量,曲线的箭头只许朝上,不许朝下。僵化的观念,虚荣的做法泛滥成左的潮流,一浪推着一浪导致油田出现了含水上升,地层压力上升,产油量相对下降的严重问题。注到储油层里的水没有完全按照人期望的方式运动,固有的规律支配着注入水沿着阻力最小的地方单层突进,闹水灾的采油井比例很快超过了一半。这时候有些人得了“恐水症”,不敢再向油层注水了,担心点糟了卤水做不成豆腐。

大庆油田是一个面积广,油层厚度大,埋藏深度浅的砂岩油气藏。亿万年前沉积形成的地层像一部用矿物和化石撰写的天书,其中储藏石油的部分厚薄不均,好的叠加起来有六七层楼房那么高,差的只有一根筷子的厚度。而且油、气、水三种流体同时存在,要想认识清楚分布和运移规律,既需要洞察千尺的科学技术,又需要纤手刺绣的细工夫。一年一度召开的技术座谈会针对地层压力上升、采油井含水量上升,产油量却出现下降的严峻形势查找原因,提出了解决油层平面、层间、层内三大矛盾的命题,急需一种美国人叫“派克”的井下工具(译成汉语的意思是“油层封隔器”),来调节各产油层吸入注入水部均匀的矛盾。

人巧不如家什妙。封隔器作为大庆油田重大科研项目,要求限期完成。采油工程师刘文章再次披挂出征,担任大庆油田采油工艺研究所第一任所长。所谓的科研所当时只有两把管钳和一台手动试压泵的家当,凭借这点本钱他们开始临摹外国人用橡胶和金属组合成的封隔器,经过有记录可查的1080次的试验,终于拿出了合格的产品。康世恩副部长亲临试验现场,看到串联在管柱上膨胀起来的封隔器像一串糖葫芦,于是“糖葫芦派克”的叫法不胫而走。有了这种井下工具,就可以根据油层的特性差异分层控制注水强度,医治油田的水患,解除未老先衰症。

1964年的初冬,开始使用封隔器对水害比较严重的萨尔图中区101口注水井,444个层段进行分层配注。冰冻三尺的腊月,雪花飘飘,北风呼啸,素有猫冬习惯的大荒野几乎见不到人影。代号叫“101444会战”的治理行动专门选在“三九四九,棒打不走”的季节出征,是因为低洼地带的水泡子冻得像铁板一样硬的时候才能发挥机械设备的作用。绰号叫“油田外科医生”的维修性作业施工队伍发出了“大庆油田无冬天,石油工人无困难”的誓言向严寒宣战。数九隆冬,寒冷给江河戴上冰的枷锁,无畏的作业工人迎着刺骨的西北风,顶着倾泻的油水瀑布,在毫无遮挡的野外24小时不间歇地施工。“身穿冰激凌”的火热场面,再一次显示了大庆职工把艰苦当成豪迈的气概。厚薄不均的油层被封隔器分开组合,配水器咬住了突进的水舌头,采油井迅速消肿,原油产量开始回升。

技术的进步,是决定性的进步。

1965年的元月,大庆油田召开6000人参加的誓师大会,宣布向高度机械化,高度自动化进军。会议倡议发展新工艺,新技术,用科学的方法攻克难关。提出了分层注水、分层采油、分层测试、分层改造、分层研究和分层管理的奋斗目标,要求达到分层压力清、分层产量清、分层注水量清和分层产水情况清的油田开发世界最高水平,简称为“六分四清”。如果说大庆油田以往的工作重心偏重于高速度,那么从这一目标的提出开始转向攀登高水平。当时世界上开发了大大小小上千个油田,还没有哪个油田能把地下的情况掌握到一清二楚的程度。外国人做不到的中国人要做到,外国人做到的中国人要做得更好。

精雕细刻开发油田是总地质师闵豫立下的宏愿。他30出头的年纪,相貌文静,给人的印象像奶油小生。在主持地质工作的时候他却一丝不苟,冷酷无情,颇有些赤壁周郎临危不惧,筹划火攻破曹营的大将之风。

在没有普及电子计算机的时代,成千上万的油水井资料要靠人工录取,千层饼式的数万米岩心需要逐一对比,每口井的电测曲线在图上几个毫米的差错就可能漏掉地下几米厚的油层,无数次枯燥的重复极易让人产生厌倦的情绪。打算盘、拉计算尺、绘地质图纸、抄大字报、这些每天都要做的看似简单的工作,如果能做到分毫不差便会升华为了不起。为了搞清油田地下的油水运动规律,地质指挥所升格为油田勘探开发研究院,建立起17个专业研究室,集中了一千多名技术精英。那个时候的大庆职工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什么时候放假休息不一定,野外施工的单位专门挑下大雨的天气休息,机关和后勤十天半个月轮流放假洗衣服。负责拟订井位,进行层系对比,编制射孔方案的地质部门最辛苦,通宵达旦是家常便饭。

油田开发,地质尖兵的责任最大,这个岗位是统帅全局的,大的方案错了几乎没有改正的余地,小的失误也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当初刚发现大庆油田的时候,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针对油田开发的艰难曾感触颇深的说过:

要避免犯错误,要犯错误也只能犯可以改正的错误,不能犯不能改正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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