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大厅窗口的玻璃我可以仰望天空,天空是透明的蓝色,零零碎碎的白云像牧民随意抛散的羊绒。阳光透过楼梯上方的玻璃倾泻在楼梯上,一级一级忽明忽暗,缓缓地移动。这一切在我看来都象征着吉祥,象征着健康,象征着快乐。然而,手术室的门却仍然紧闭着。走廊里静静的,房顶是白色的,墙壁是白色的,楼梯的扶手是白色的,窗子、窗帘是白色的,凳子是白色的,窗子里晃来晃去的身体也是白色的。
三十分钟过去了,手术室的门依然如故!
“现在眼看就要过年了,万一有什么事,搞得一家人没法过年……”王教授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它在暗示我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
我十个指头交叉地握着,一抱一松,抱的时候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松的时候还有疼痛的回味。我这样在手术室前的走廊里踱来踱去,也不知道何时与父亲又调换了位置。
三十五分钟、三十六分钟,我不说话,爹也不说话,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他的老烟,每吸一口就会看看钟、看看表。
我看看钟、又看看表,三十六分钟……四十分钟过去了,手术室的门还关着!
难道说那万一的现实,已经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奋力地擦了一把泪,准备迎接它!
“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把这大的事丢给她一个人?”这是爹用肝肠寸断的哑音骂建林。
建林“嘿嘿”着,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爹一眼。这笑或多或少含有愧疚,特别是这时还看不到孩子,他也有些紧张。我又奋力地擦了一把泪水,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术室的门。我知道建林向我走来了,我咬紧牙关把泪吞了下去,给他一个满是仇恨的背影!
我不理睬建林,建林又回到爹的身边,请求原谅地递给爹一支烟。爹不屑一顾地回绝了。他再向我走来。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妈妈,我疼。”骁软绵绵地瘫在我的怀抱里,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我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小脸。
“怎么样?为什么搞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提心吊胆地用手摸摸他的小腿,一双小腿都还在,我又兴奋又迫切地问陈院长。
“啊呀!这个伢,这是个么伢哦!我搞了几十年的外科,不只是自己没遇见过,听都没听说过,只从书上看到过!那也是不知多少年了。”陈院长一边向刚上楼的另一个老外科医生招手,一边大声用武汉话说。“这个伢多大啊?”
“两岁,刚两岁。”我回答。
“他妈的,这么一点点!两岁怎么会长这种鬼东西啊!他长了个窦道。你遇到过没有?”陈院长问那个医生,来者摇摇头。陈院长继续说:“就像红薯被老鼠啃,不,还不是那样。就像雀子的窝,表面上只一点点。对了。如果不是被儿童医院穿刺过,表面还是好好的,就像蚕茧。那里面、那里面真是恶心死了!哇!”陈院长捂着嘴几乎要吐出来了,不得不停了几秒才接着往下说:“那肉都臭了!幸亏发现得早,不然的话,不知道搞到什么时候这条腿完了还不说,只怕是、只怕是……”陈院长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好不容易把“死”或者“死亡”咽了回去。
“我现在把里面的腐烂组织都挖出来,那个洞有这么大!”他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个合不拢的样子,感觉比鸡蛋还大的圆。“横的有八公分左右,竖的有、也有那么多,深度有六公分左右。屁股股骨这里肉最厚,是不是?它全部烂光了!这个伢,真是受罪!”
他同情地停了停,看了看我说:“现在你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这么大的伤口不能在门诊处理,要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