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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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建国大学人工湖畔,常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林木沐浴在霞光里,水汽在绿树丛中流淌,看书的大学生们时隐时现。李贵和张云岫都拿着一本书,漫步在夕阳余晖里,围着栽植着垂柳和落叶松的湖堤走。李贵几次想张口说话,一见张云岫不爱兜揽的样子又欲言又止。张云岫还是忍住了,既是李贵主动约自己出来,不会是一言不发地散步吧?他有这个雅兴吗?

李贵尴尬地笑笑,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这从哪儿说起?张云岫说谁也没看不起他呀。再往前走,张云岫看见白刃正坐在蒲草丛前边看书,蒲棒已经有三寸长了,抽出绿叶,像一根根香棒。张云岫便向他打了个招呼。

白刃也同李贵打招呼说:“这位同学好像姓李,也是你们班的吧?”

李贵忙说:“是,我叫李贵,你不认识我,你是学生自治会会长,我认识你。”

白刃笑笑说:“出来走走好,湖边空气多好啊。”这纯粹是敷衍了。他们二人又沿着湖边往前走。

李贵说话的口气有点自怨自艾:“大家也是该看不起我,我承认自己胆小,想大,大不起来呀!没办法,贫寒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又没有撑腰的,能进建大,知足了,恨不得天天烧高香,生怕有什么闪失。”

张云岫倒很宽厚,他安慰李贵:“你不必自责,各有各的活法,没人怪你。我知道你只希望平平安安地混到卒业,弄个县长当,已是平步青云,都够本了。”

张云岫字字句句都说到李贵心里去了。李贵不由得脸红。上次闹学潮,他一个人如同离群孤雁,他觉得对不住大家,他确实吓坏了,不敢和他们一起绝食,怕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天堂。但他毕竟是有羞耻感的读书人,事后想来,总觉得没脸见人,这只是与青本平进达成某种默契前的状态。现在,为了救父亲,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见张云岫,李贵明白自己比游离正义抗争之外更卑鄙。可他没办法,他只能在内心里宽慰自己,就这一次,这是孝心啊!

张云岫说:“胆小,怕惹事,这都可以理解,怎么做,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忘的,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不能失去中国人的尊严和良心。”

这话像一根钢丝鞭狠狠地抽在李贵心上,心在渗血。他只能违心地赞叹:“你说得对,真让我无地自容!”他也信誓旦旦地表白,“下次再有这样事,我第一个站出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怎么听,张云岫都觉得他的话言不由衷,不得要领地斜了他一眼。

李贵见张云岫眼里藏着不信任的成分,就表白自己也是热血青年,也不甘心当亡国奴,心底其实挺羡慕张云岫他们的。

张云岫忽然有几分警惕了,他说:“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和你一样,不也是亡国奴吗?”

李贵进一步说:“可你们在抗争。我心里有数,大家背地里在干着大事……”

他所说的“大事”极其敏感,双方都明白何所指,这游戏已经接近危险指数了,张云岫不能承认,立刻打断他:“这不是空穴来风吗?有时候大家出于义愤,有些激昂言辞是不假,可没听说私下里有什么活动。进了建大都很用功,谁不想出人头地?可不能凭臆测胡说呀!”

李贵很失落,这证明他还是不信任自己呀,其实,他嘴上不说,心里明白。最后李贵鼓起勇气表态:“我想好了,也想和先进青年一样,加入到你们当中,这也是洗心革面啊!

张云岫突然朗声笑起来,笑得李贵有点发毛。张云岫说:“你可真能抬举我,我可没你那么敏锐,不知道建大校园里还有你说的这种事,依我看,都是各怀心腹事,各有各的小九九,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大门在李贵面前重重地被关死了,想不到张云岫这么不好对付,他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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