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觉得讨厌的,是一大堆人在看我们。当地人、西方人,一群群的,盯着我们,眼神颇有些鬼祟,老是在我跟巴克莱·赫顿·休利特身上打转。有人在跟踪、研究、偷觑、评估我们,我非常确定有人在偷偷拍我们的照片。要说这些人都是中情局派来的,实在说不通。这里是列强的势力范围——法国、英国、苏联,还有巴克莱·赫顿·休利特嘴里的其他势力。曼谷就是这样的城市,有没完没了、自动自发的谍报行动,有无数的双面谍、三面谍,还有不晓得有多少身份、游走各方阵营的真假仙……
中午过后,我假装头疼的症状,也累积得差不多了。休利特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呵护羊群备极细心的牧羊人,找了一部出租车送我回东方酒店。我点了一瓶威士忌,还要了冰块。送酒上来的还是那个少爷,我们俩都假装成一副初见面的模样。这次,小费当然省了。
如果他的体型跟我差不多,我一定会把酒瓶砸在他的头上。我当然没有恨他恨到要暗箭伤人,但我没动手,也不是眼见他身材羸弱,心里兴起了扶弱济倾的侠义心肠,最主要还是因为我们俩身材差太多了,把他打昏了,他的制服我也套不上。外头一大堆人盯着我看,有点伪装当然比较好。制服在这种情况下,最为得力。不管是谁,套上制服,模样看起来都差不多。只是我得减肥好多磅,还得把我自己截短好几英寸,才穿得上他的制服。
我坐在房里,小酌一番,直到晚餐时间。酒店里雇的法国主厨,手艺高超,红酒焖鸡,出神入化,我本来想到后面的厨房,好好地称赞他一番,顺便把他的白色厨师服与高帽子买下来,从厨师出入口溜走。想得挺美,我最后还是回到房间,靠着那瓶酒,消磨点时光。
九点半,我离开酒店。巴克莱·赫顿·休利特不见了,但这次至少有两个人盯住我,说不定还有我看漏的。我漫无目的,在闹市街头闲逛,一个背老是挺得直直的美国人,还有一个驼背拱腰的泰国人,把我盯得死死的。我不确定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人马,要查清楚,可能是很费工夫的学术考证。晚上的空气湿湿暖暖的,天空倒是挺清朗。曼谷日间无可抵御的热气,慢慢地让路给甜美腐朽的堕落悸动。很难摆脱日间的刻板印象,吸进鼻里的空气,总有一股炽热的焚烧感。陋巷无辜,却始终让人觉得深处有鸦片巢穴潜伏。我转身向南,经过几家挤满美国大兵的酒吧。美国的爵士乐,从美国的廉价音响,迸发而出。
我来到七姊妹街的一家酒吧,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穿着超短热裤、紧身背心的女招待递给我一杯饮料,味道淡得跟水没差多少。音乐是预录的罐头音乐,脱衣舞娘有气没力,我精神一恍惚,误以为置身在芝加哥。
一个女孩挨近我的桌子,肤色黝黑,身材苗条,眼神疲惫,比清秀的脸庞苍老许多。她说,“请我喝杯酒好吗?阿兵哥。”
我点点头。女招待在我声音刚落之际,就把一杯酒放在我的新朋友面前,顺手抽走我几张钞票。我的新朋友,两三口就把酒吞进肚内,手直接摸上我的大腿。
“我喜欢你。”她说。
我不知道要怎样相信。
“你喜欢我?”
“当然。”
“你要上楼吗?非常特别的地方。”
“这个嘛——”
“然后搞搞我。”
我四处打量一下,我的泰国跟班坐在吧台上,美国同伴在几张桌子之外。两个人都极端小心,避免让眼神飘到我这边来。我把注意力转到身边的女孩,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了解她的邀请是多么的销魂蚀骨。她很美,实在很难想象这么纤细的女孩,竟然有这么丰满的上围,皮肤是透着金黄的褐色。我想不出礼貌的方式,拒绝跟这样的女孩搞搞。抱歉,亲爱的,呃,我在打仗的时候,受过伤——不,这么说怎么成呢?
“现在就上来,好吗?”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