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景(2)

只有村口的井,没有被埋住,远远看见往上喷着蒸汽。小媳妇们都喜欢来井边洗萝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拿出来。

这家的老婆婆,穿得臃臃肿肿,手背上也戴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摇纺车。猫儿蜷在身边,头尾相接,赶也赶不走。孩子们却醒得早,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玻璃上一层水汽,擦开一块,看见院里的电线差不多指头粗了:“奶奶,电线肿了。”“那是落了雪。”奶奶说。“那你在纺雪吗?线穗子也肿了。”

他们就跑到屋外去,张着嘴,让雪花落进去,但那雪还未到嘴里就化了。他们不怕冷,尤其是那两只眼睛。他们互相抓着雪,丢在脖子里,大呼小叫。

一声枪响,四野惊悸,阴崖上的冰锥震掉了几个,哗啦啦地在沟底碎了,一只金黄色的狐狸倒在雪地里,殷红的血溅出一个扇形。冬天的狐皮毛质最好,正是村里年轻人捕猎的时候。

麦苗在厚厚的雪下,叶子没有长出来,也没有死了去,根须随着地气往下掘进。几个老态龙钟的农民站在地边,用手抓着雪,吱吱地捏个团子,说:“好雪,好雪。冬不冷,夏不热,五谷就不接了。”他们笑着、叫嚷着回去煨烧酒喝了。

雪还在下着,好大的雪。

一个人在雪地里默默地走着,观赏着冬景。前脚踏出一个脚印,后脚抬起,脚印又被雪抹去。前无去者,后无来人,也觉得有些超尘,想起了一首诗,又道不出来。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他回过头来,一棵树下靠着一个雪桩。他吓了一跳,那雪桩动起来,雪从身上落下去,像蜕落掉的锈斑,是一个人。

“我在作诗。”他说。

“你就是一首诗。”那个人说。

“你在干什么?”

“看绿。”

“绿在哪儿?”

“绿在树枝上。”树上早没有了叶子,一群小鸟栖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是一树会唱的绿叶。

“你还看到什么了?”

“太阳,太阳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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