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开车的人竟然还是个女人!依据潜意识里的风险评估,顺序通常如下:最上面的是年轻女性遇到年纪较大的男性驾驶,这样最容易搭到便车,因为完全不存在威胁。不过由于现在有些年轻女性会利用这点进行诈骗,要挟驾驶如果不付个一百块钱就提出性骚扰诉状,所以就算年轻女性也越来越不容易搭到便车了。总之,排在最后的一定是魁梧而又不修边幅的家伙,坐上一位干干净净、身材苗条女驾驶的高级跑车。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是在三分钟内。
他快步离开汽车旅馆区往西南走,太阳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清晨光影交错,让人很难看清楚。他急切地把拇指举高,这时她把车停在他旁边,宽大的轮胎在高热的人行道上发出潮湿的嘶嘶声。是辆白色大车,反射在引擎盖上的阳光十分刺眼,他眯着眼把头转开,她则按下车窗。时间是星期五上午,七点四十二分。
“去哪里?”她对他叫道,听起来仿佛出租车司机,而不像普通市民。
“都好。”他说。
李奇马上就后悔了,这样说实在愚蠢至极,因为没有明确目标通常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他们会认为你是那种没有目标、四处流浪的人,会起疑心,以为可能永远甩不掉你,以为你会想一直坐到他们家去。可是这女人却只是点点头。
“好吧!”她说,“我要去佩科斯 ①附近。”
他因为惊讶而愣了一下。她把脖子压低,转过头往上看,透过车窗望着他。
“太好了。”他说。
他走下人行道,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她把空调开到最大,因此车里很冷,又因为是皮面座椅,所以坐起来简直就像冰块。她按下驾驶座旁的按钮把车窗关上,李奇则关上车门。
“谢谢。”他说,“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没说什么,只摆出不置可否、不愿多谈的姿势,转头看着后方来车。愿意让人搭便车的人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有的人或许年轻时也常搭人便车,现在生活安定下来、生活惬意了,便想取之何处、用之何处,就像轮回。有的人是生来就喜欢做好事,有人则只是觉得孤单,想找人讲讲话。
不过如果这女人想找人讲话,她大概不急着开始。两辆卡车通过后,她跟了上去,仍然没说半句话。李奇环视车内,这是辆双门的凯迪拉克,不过车身跟船一样长,很漂亮。可能已经开了两年了,不过亮丽如新。车内皮椅是老骨头般的白色,车窗玻璃是法国酒瓶的颜色。后座有个钱包跟小手提箱,黑色钱包看起来不是名牌,可能是塑料皮质。手提箱是老牛皮做的,就是那种一买来就显得很旧的东西,手提箱的拉链开着,里面塞了很多活页夹,看起来就像个律师公文包。
“你可以把椅子往后退,”那个女人说,“让自己空间大一点。”
“谢谢。”他又说了一次。
李奇在门上找到开关后开始调整座椅,安静的马达把他的座椅往后退,椅背向下倒。他还顺便把座椅降低,这样从外面看进来才不会太过显眼。马达呼呼作响,就好像坐在牙科诊疗椅上。
“看起来好多了,”她说,“比较适合你的身材。”
她的身材很娇小,因此她的座椅紧靠着方向盘。李奇调整坐姿,让自己可以仔细观察而不用瞪着她看。她的身材不高,但很苗条,皮肤黝黑,骨形也很美,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她体重大约一百磅,三十岁上下,有一头飘逸的波浪黑发,黑眼睛,紧张的浅笑中还露出亮白的小小牙齿。李奇猜想,她应该是个墨西哥人,不过不是那种拼老命游过格兰德河 ①以寻求美丽人生的那种。显然这女人的祖先已经享受过几百年的美丽人生,而且化为她基因的一部分,因为她看起来就像阿兹提克帝国 ②的贵族。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棉布洋装,上面印着淡淡的图形,不特别漂亮,可是看起来就是很贵的样子。她肩上无袖,裙摆到膝盖的上方,手脚黝黑光滑,好像刻意擦亮过一样。
“所以,你要到哪儿去?”她问。
然后她停顿一下,笑容变大。“不对,我已经问过你这个了,你好像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是地道的美国腔,西部口音重过南部口音。她用双手握着方向盘,手上戴了两个戒指,一个是细细的婚戒,还有一个白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大钻石。
“哪里都好。”李奇说,“不管去哪里,人到了就算到达我的目的地。”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笑了。“你是在躲避什么吗?我载了个危险的逃亡者吗?”
她的笑容告诉李奇她不是认真地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自己倒觉得这问题确实蛮严肃的。这个问题不算天马行空,毕竟这是搭便车,她也承担着风险。而这种风险正逐步扼杀搭便车的艺术,让它不再是种出行方式。
“我在探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