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三个男人没穿军装,但我们马上认出他们是同样危险的人物。他们穿着尖头皮鞋,这样踢人杀伤力更强。他们穿着上好的黑色棉布衬衫,为的是更好地掩盖血迹。他们戴着毡毛礼帽,压得低低的让人们看不清他们的脸。这三个人,一个拿着一把手枪,另一个握着一根类似大棒的家伙;第三个人,一看身段就是个危险的家伙——他长得又矮又壮。我自小在上海长大,不论在街上还是在俱乐部里,一眼便能认出谁是青帮分子,并会躲得远远的,但我从未想过,会在自己家里看到哪怕一个青帮分子,更别说三个了。我这么跟你说:你从来没看到过一屋子人散得这么快。我们的房客,不论是警察的女儿、学生还是舞女,都跟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倏地散去了。
那三个大汉看也不看梅,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这么热的天,我却在发抖。
“秦先生吗?”那个矮胖结实的男人走到我父亲面前问道。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爸爸深吸一口气,吞下去,再深吸一口气,又吞下去,就像一条被放在热水泥板上大口大口地吸气的鱼。
“你嗓子里长东西了还是怎么了?”
这个不速之客嘲讽的语气让我把眼光从父亲脸上移开了,我看到了更糟的景象——父亲吓得裤子都尿湿了。这个精壮的汉子,显然是这个小团伙的头头,厌恶地往地板上吐了口痰。
“你没还黄先生的债。你不可能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向他借钱,让你一家吃好的,穿好的,却不还钱。你也不能在他的赌场里输钱不还。”
没有比这更糟的消息了。黄金荣一手遮天。据说,若谁丢了手表,他的爪牙能在24小时内找到手表,物归原主,当然,不是免费的。人们还说,谁惹了他,他会把棺材送到那人门上。不管他用什么法子,欺骗他的人最后都逃不过一死。我们还算运气好,只是有人找上门来而已。
“黄先生帮你安排了那么好的办法还债。”那个家伙继续说着,“这可不容易啊,但他好说话。你欠了债,他得决定怎么处置你。”那个恶棍顿了顿,盯着我爸爸,“你自己跟她们解释?”——他随手指了我们一下,但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还是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