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太过分了!易木水猛地放下酒杯,瞪眼看田丰华。副总于丽丽忙起来打圆场,说你们是老同学,打是亲骂是爱,这样才显得热闹。田丰华大约没想到易木水会动怒,抽着烟不言语了。金华果然有点受不住,青紫着脸,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田丰华竟是这样一个人,一分钟不刻薄别人他就活不成,仿佛只有在对别人的刻薄里他才能获得一种满足。后来易木水听说,田丰华骂人最凶的一次是接待某个地方领导,借着酒劲儿先是把一桌人骂散,后来又追出去,一个挨一个骂回来。领导受了感染,跟田丰华对骂,结果两人因恶骂结下了深厚的私交。
易木水没了酒兴,任田丰华怎么说,就是不再动一杯酒。他现在很后悔,不该坚持住在田丰华这里,更不该跟田丰华喝什么酒。想想八年前林志雄设宴,金华作为贵宾,被一桌人抬举着,谈笑风生,显尽副区长的风采。在田丰华面前,她完全换了个人似的,简直没一点尊严。如果说田丰华是借机给他易木水显摆一下威风,金华又是为了什么?易木水完全不明白了。
田丰华劝了半天,易木水还是不为所动,他已打定主意,酒席一散便跟田丰华告辞。然而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田丰华猛地抓起酒瓶说,看不起我是不,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世界他妈的谁能看起谁呀!说着一仰脖子,把一瓶酒全灌下了。副总于丽丽想夺过酒瓶,没想到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人都扇愣怔了。
田丰华喝醉了,倒在地上扶不起来,在场的服务员吓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据于丽丽说,这是田丰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喝醉。
金华送易木水回宾馆,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田丰华仿佛是一个疙瘩堵在两人的心坎上。进了房间,金华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算了老易,不要为这些不值得的事伤自己。
为什么?
不为什么。金华捋捋头发,露出一张疲惫而又无奈的脸,不光对我,除了市里几个主要领导,他把谁都不放眼里。
他也太张狂了吧。
其实他心地不坏的,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多接触几次,你就会明白的。
金华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楚楚地望着易木水,仿佛心头凝结着解不开的惆怅。易木水不再提田丰华,这些年他跟金华偶尔通电话,算是了解一些她的情况。金华虽说仕途顺利,生活却不顺得很,跟丈夫积怨已久,却又不能离婚。人生总是很难两全。
默坐了会儿,金华告辞,易木水感觉金华有话没说出来。送出房间,金华说,改天有空一起坐坐。易木水点头答应。
易木水再回到房间,看见叶倩立在床前。今天的叶倩妩媚动人,散开的长发垂落肩上,覆盖了两个美丽的肩膀,落地的长裙衬得她仙女一样的空灵无骨,一袭暗香浮动,目光缓缓一移,美艳得令人心惊!
洗个澡吧,热水给您放好了。
不用了,易木水的心砰砰乱跳,语气短促得像是接不上气,你回去吧。
叶倩突然褪下了长裙。
四
易木水猛然觉得,生活打开了另一扇门,陌生的脸,陌生的呼吸,陌生的笑,陌生的哭。他像个看客,被带进一个视觉全新的世界。
世界在这儿倒置,本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一个姿态,或变形、或扭曲、或挣扎、或绝望。其实这都没关系,你选择某个姿态,这姿态便给你空间,现在看你能不能在这个空间里把自己演好,演好你便完全成了你自己,自己的笑,自己的哭,自己的怒骂,自己的愤慨。易木水听到了这种声音,一种跟经验无关的声音,人的经验往往是致命的,它让人迷失掉一种方向,易木水努力把这个方向打开,他看到困倦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陌生、新鲜而又具有某种不可抗拒力。易木水顺着这个指引,往深处走,往危险处走,这种走带有某种冒险,它会将完整的自己打破,变成碎片。易木水再次看到碎片,带着光芒,带着锐利,带着生或死的尖叫,易木水兴奋了。易木水没想自己会兴奋,没想自己会重新获得快感,是的,快感,易木水久违了的东西。而在同样的窗口,易木水却触到了另一种坚硬,冰凉、麻木、困倦,声音不再,泪水不再,一道坚硬的波浪腾起,世界发出锐疼的喊叫。
易木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追赶的可能。本来选择逃避的易木水换了一种方式,他原本还是喜欢追赶的。
易木水搬到了丰华集团的贵宾楼。
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易木水感到吃惊。
到现在易木水才知道,田丰华是集酒业、房地产开发、物资购销、宾馆酒楼等于一体的丰华实业的总裁。他在这个城市的位置,已远远超过了当年的林志雄。
十三作坊就是丰华酒厂出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