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年轻幼稚的时候,曾注意铭记和咀嚼各种人的教诲。
看前苏联电影《牛虻》时,我还在部队里当兵。我不大喜欢这部片子,主要是觉得它太过戏剧化和说教。我尤其受不了牛虻动不动就慷慨陈词,朗诵誓死不与资产阶级同流合污之类的台词。不知为何,我对影片中一些反面人物对牛虻的劝诫却能欣然接受,觉得那些话入情入理,至少平实朴素,贴近生活本质。多年后,我想到自己这些不合时宜的“接受美学”,惊奇地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时代曾经很普遍的文化现象,在不少红色经典里,那些表现反派“腐朽人生观”的细节和台词总比某些英雄的豪言壮语留给观众的记忆更深刻。
那时不明白,现在想来似乎很简单,因为反派人物的塑造更少顾忌,可以肆无忌惮地描绘他们的狡诈险恶,可以将世态的炎凉、生活的丑恶尽情宣泄。也因此,他们的言行更贴近真相,给涉世尚浅的我们以更深的刺激和启迪。后来,我还发现,即使是在一些古典名著里,也有此类规律。比如,巴尔扎克、果戈理作品中的那些囚犯、坏蛋,他们对生活的诅咒嘲讽常常让人有醍醐灌顶的豁然。我甚至曾将巴尔扎克《幻灭》中刚出狱的“强人”教导吕西安的大段对白抄下来揣摩,那些直奔主题的话语,对照着被粉饰的现实总能令我警醒。
几年前的某一天,在深圳的一家街边小书店,我翻开一本书,开头的文字立即吸引了我:
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那些优越条件。”
他没再说别的。但是,我们父子之间话虽不多,却一向是非常通气的,因此我明白他的意思远远不止那一句话。久而久之,我就惯于对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断,这个习惯使得许多孤僻的人肯跟我讲心里话,也使我成为不少爱唠叨的惹人厌烦的人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