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卢苏伟喔？我的小孩要报到啦！”
早上我才走出谈话室，振安爸爸满身酒味，用很高的声音对我说话，让在场的人都受到很大的惊吓，大家都以为振安的爸爸要找我打架呢！
“黄先生！别那么凶嘛，您吓了我一跳。”
“我哪里凶？我讲话就是这么大声！”
报到处的人都屏住气，盯着振安爸爸看，唯恐发出了什么声音会惹他生气。
振安低着头看着别的地方，一副难堪又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我赶紧把他们父子带进谈话室。振安一直低着头不吭气，爸爸则不停地唠叨：今天原本要工作的，都是为了振安才请假……然后，就拿起手上的帽子打了一下振安的头。
“这个小孩就是难管教！路上遇到熟人，问我要去哪里，我都不敢说，太丢脸了！来法院报到！”
“你才丢脸，一大早就喝酒。”振安低声嘀咕，但却激怒了爸爸：“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看看，你爸喝酒你都敢管！”振安爸爸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
我好说歹说，振安的爸爸才稍微平息下来，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醉醺醺地带振安来报到，前几次由于他情绪不稳定，没什么机会和振安多谈话，今天这种情形，好像也很难谈些什么了。
“辛苦您了！振安爸爸！”
醉醺醺的他，勉强让自己振作、清醒些，然后试着讲出一些话：“辛苦是辛苦！小孩若肯上进，做父母的，死也甘愿，但是，不读书，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想到就生气！哎！没办法！”
振安爸爸边说边用斜眼瞄振安，若他手上有酒，我想他一定会大大地灌上一口。
他是一个挫败的爸爸，成长的过程中，没什么机会读书，只能靠劳力赚取生活所需。在工厂里不论他多么努力，也只能在基层的特定部门工作，看着别人升迁。他一心一意栽培孩子，大女儿还算乖巧，但成绩平平；父母从小学就用心栽培振安，让他上各种才艺班，还通过各种关系安排到特定老师的班级。振安小学的功课还算不错，考试排在前十名，还得过好几次奖。升上初中之后，他起初还挺安分的，后来结交了爱玩的朋友，抽烟、打架、偷摩托车。这次振安会被保护管教是因为犯了公共危险罪，他不仅超速飙车，而且撞到人并逃逸！
我可以理解，父亲从孩子身上无法看见希望，每次他陪振安来报到，都是先在家里灌了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才出门，或许这样会让他的挫败感少一点！
“您是一个很用心、又有责任的爸爸，振安幸好有您帮忙，我们才能顺利执行保护管教！”
振安的爸爸因为喝酒，浑身燥热，脸上汗水直冒。我可以感到他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被酒精左右。他讲话速度尽量放慢，不想让舌头打结，但他讲话仍然是颠三倒四的。
“老师！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喝酒！”
“振安爸爸，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因为要带振安来法院，心情不好才会喝酒。谢谢您那么尊重法院的规定，准时带振安来报到！”
这些话让振安爸爸平缓了下来，我拿个纸杯给他，要他找饮水机喝些水、休息一下，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振安聊聊。
……
振安爸爸离开后，我刻意沉默了一阵，试着去体会振安此刻的心情。他看着爸爸走出去，用眼睛瞄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把头撇向一边。我让自己的内心清空，让振安的情绪及思维进入我的脑海。我感到他的无奈、不平：自己的确不如父母的期待；但爸爸这样，真的让他不知要如何面对。我体会到他的感觉，但我却不知要如何去解开这个结。有好几分钟，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振安因过久的沉默感到不安时，我才开始讲话：“愿意和我谈一谈你的想法和感受吗？”
振安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振安的言语中，可以感觉到他本能的防卫，谈到任何事，都有可能让他不舒服，但他又希望我能和他谈谈他想要谈及的主题。
“我可以和你谈谈你对爸爸的看法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好谈的，他整天只会喝酒、骂人，还会动手打人！”
刚刚被爸爸用帽子“打”到的头，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振安用手去摸摸自己的头，眼眶也红了，似乎想到无缘由被打又不能抗议的委屈。
“振安！你是个很棒的小孩！刚刚你爸爸打你，你很痛！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振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不忍耐又能怎样？和他吵架又会加上一条不服管教，暴行犯上！”
他的语气哽咽而气愤！我想振安内心可能翻腾着一大串不愉快的经验，他也自怨自己还不能独立谋生，否则他大概不会委屈自己。他挤出了他内心最想讲的话：“总有一天…… ”
“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你爸爸会老！你想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