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四十年来拼命奋斗得来的乐园。打从它出现在我的计划书中的那一天起,我就把它当作我与昆虫们的伊甸园。从现实情况来看,我的这个目标将会很完美地实现。
我的这个稀奇而又冷清的王国用“伊甸园”这个词来称呼或许并不准确,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在这里撒上一把萝卜籽。然而这里却是无数蜜蜂和黄蜂的乐园。这里蓬勃生长的蓟和矢车菊把周围的膜翅目昆虫都招来了,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见过这么多的昆虫。这一行当的各种成员都以这块地为中心汇聚起来。这儿有充当猎手的猎蜂,有充当工程师的筑巢蜂,有充当泥水匠的涂泥蜂,还有充当纺织工人的编织蜂,甚至连充当家具制造者的切叶蜂和负责开凿隧道的矿工蜂都来了……总之,各种职能的蜂种全都汇集了。
哦,快看这个是什么?原来是只黄斑蜂。它正剥下开有黄花的矢车菊的网状叶梗,把它们推集成一个大绒球,准备带回去用它储藏蜜和卵。
那儿还有一群切叶蜂,它们的腹部带着黑的、白的或者红的花粉刷,打算到邻近的小树丛中,把叶子切割成圆形的小片,用来包裹它们的蜜和卵。
另外这一群穿着黑色丝绒衣的家伙是谁?啊,原来它们是砂泥蜂。它们负责混合水泥与铺制沙石的工作,在我的荒石园里很容易在石头上发现它们工作用的工具。
现在可以看到的是几只壁蜂。一只正把巢藏在空蜗牛壳的旋梯里,另一只正要把它的幼虫安置在干燥的覆盆子的木髓里,第三只则在利用干芦苇的茎秆做它的窝,至于第四只,则直接住进了砂泥蜂留下的空巢里,连租金都用不着付。大头蜂和长须蜂也来了。还有毛足蜂,它们的后足长有一双巨大的毛刷,用来采集花粉。种类繁多的土蜂嗡嗡地飞着,间或还可以发现几只肚子纤细的隧蜂。然而我决定对这一切不再过多赘述。要是我继续说下去,我可能要搬出整个采蜜类昆虫的族谱。
我曾经向一位住在波尔多的昆虫学家请教我捕捉到的各种昆虫的名字,这位大名鼎鼎的人士就是佩雷教授。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以至于能抓到那么多稀有的昆虫。然而我并不是热忱的捕虫专家,我的所有昆虫都是从我长着大蓟和矢车菊的乐园里找到的。我更喜欢观察活动着的昆虫们,而不是被大头针钉在盒子里的昆虫标本。
环绕着我的荒石园的围墙建好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园墙下到处都是泥水匠留下的成堆的石子和细沙。这些材料一下子便被园子里的各种住户利用起来了。砂泥蜂选择石头的缝隙用来做它们的宿舍,长相凶悍的蜥蜴挑选了一个洞穴,潜伏在那里等待路过的蜣螂,黑耳朵的鸫鸟穿着白黑相间的衣裳,像是一位长衣修士,端坐在石头顶上高唱它的田园叙事小调。至于那些藏有天蓝色鸟蛋的鸟巢,会在石堆的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呢?后来石头被农民搬走了,那些在石头里面生活的小黑衣修士自然也一起消失了。我对这些可爱的小邻居的离开感到十分惋惜,但对那个凶悍的蜥蜴,则没有丝毫的惋惜之情。
在沙土堆里,还隐藏了掘地蜂和猎蜂的群落。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后来无情地被建筑工人给驱逐走了。但是仍然还有一些猎户们留了下来,它们成天忙忙碌碌,寻找小毛虫。还有一种长得很大的黄色蛛蜂,竟然胆大包天地敢去捕捉毒蜘蛛。在荒石园的泥土里,有许多相当厉害的蜘蛛居住着,没有人敢去轻易招惹它们。当然,在这里你还可以看到强悍勇猛的蚂蚁军团,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它们时常派遣出一个兵营的力量,排着长长的队伍,四处出征,去猎取比它们强大好几倍的奴隶。这里还有懒洋洋飞舞着的土蜂,它们被草丛中的金龟子和独角仙的幼虫吸引着,要伺机捕猎。
此外,在屋子附近的树林里面,住满了各种鸟雀。它们之中有在丁香丛中筑巢的黄莺,有在荫凉的柏树枝桠间休憩的翠鸟,还有忙着运送碎草和布片到屋檐底下的麻雀,甚至还有惯于在晚上出猎的猫头鹰。房屋前面有一个小池塘,里面住满了青蛙。每当五月到来的时候,它们就组成震耳欲聋的乐队。在池塘边的居民中,最勇敢的要数黄蜂了,它竟成功阻止了地霸霸占我们的屋子。在屋子的门栏上,还居住着白腰蜂。每次我要走进屋子的时候必须十分小心,不然就会踩到它们,破坏了它们开矿的工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捕捉蝗虫的高手了。在关闭的窗户里,砂泥蜂在软沙石的墙上建筑土巢。窗户木框上一不小心留下的小孔,被它们利用来做出口。在百叶窗的边线上,几只迷了路的切叶蜂筑起了蜂巢,还有一只黑胡蜂在半开的百叶窗内侧筑了一个圆形的蜂巢。每到午饭的时候,一些黄蜂就会翩然来访,它们的目的,当然是想看看餐桌上我的葡萄成熟了没有。
当然,以上列举的昆虫不过是我所见到的一部分,它们全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亲爱的小伙伴们,我从前和现在所熟识的朋友们。它们住在这里,打猎建巢,养活它们的家族。而且,假如我打算转换一下观察的处所,走不多远便是一座山,到处都是野草莓树、岩蔷薇和石楠植物,黄蜂与蜜蜂都喜欢聚集在那里。
这就是我离开城市投身乡村的原因,这里可以让我找到巨大的财富。这下你们可以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赛里昂定居,为我的萝卜除杂草,并细心灌溉我的莴苣了。
在大西洋和地中海沿岸,人们花费巨额资金建造实验室,进行海洋动物的解剖实验,我不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购买昂贵的显微镜和解剖仪,并配备强大的捕捞机器、水族饲养箱和各种捕鱼人员,以便探查某种节肢动物的卵如何分裂,却对陆地上的小昆虫如此不屑一顾。我们何时能拥有一间不是研究泡在酒精里的昆虫尸体而是活体昆虫的实验室?一间可以研究这个小世界里的动物本能、生活习性、捕食和繁殖规律的实验室?这显然是农业学家和哲学家都应该郑重考虑的事情。
透彻研究我们的葡萄园毁灭者的历史,可能比了解某种蔓足亚纲动物的神经末梢系统更重要。深邃的海洋底部都要被人用长长的拖网翻个底朝天了,而我们对脚下的大地却还不甚了解。鉴于人们对足下土地的漠视,我建造了我的荒石园作为一个试验场,以期改善人们漠视大地上微小物种的这一风潮。毕竟我的实验室天然自足,不需花费纳税人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