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干校劳动 落下病根

干校劳动 落下病根

当初我们住的是草棚,后来住简陋的砖房,吃的是米饭就咸菜,那时近在眼前的鄱阳湖鱼产十分丰富,价格便宜,但领导硬是不让吃。说是为了培养五七战士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宁可舍近求远,特地从千里之外的北京运来咸菜当副食。后来我系的田万苍在食堂管伙食,他见干校的五七战士干的是超强度劳动,吃的是粗米饭就咸菜和水煮通菜,不见半点油星,很难下咽。田说知识分子太过艰苦了,很不忍心。他自作主张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了几大筐鸭蛋腌成咸蛋,为我连队一百多人"双抢"时改善伙食。我们从凌晨干到天黑回来,吃晚饭时,每人获发一只咸鸭蛋,像见到山珍海味,个个欣喜若狂。此情此景和田万苍这位好心人令人难忘。

在干校因为平时伙食太差,五七战士的肠胃里缺乏油水,人人感到营养不足。只能趁机会到南昌打牙祭。从干校乘船到南昌有一个多小时路程,但干校的纪律很严,五七战士要去南昌必须有充分理由才能准假前往。他们就借看牙医、汇款等理由请假。有时到南昌在街上见到头戴草帽、衣衫褴褛的一群男女,准是北大、清华的五七战士。当时北大、清华的战士有一个明显的标记,就是衣服、裤子都带铁锈色。这群两所中国最高学府落难的知识分子,可算南昌街上一景。那时馋了多天的知识分子,一办完事即拥进饺子馆。他们再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每人一口气叫上一斤、两斤饺子,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

知识分子不怕苦不怕累,但经不起铁锈水和疫病的侵害。当时我们喝的水是从井里打的铁锈水。那时用井水洗脸,第二天毛巾就变成铁锈红色。这种水根本不适于饮用,但我在干校两年(有些人是一年),煮饭、洗菜用的都是这种水。长期饮用这种水,对身体损害极大,最明显的变化是,在许多像我一般的壮年人身上会出现脱发、头发迅速变白,或牙齿脱落等现象。我在干校时,一年间就掉了六颗牙。

在鲤鱼洲尽管自然环境恶劣、生活艰苦,但我仍然努力改造自己。在那里我除了学会盖草棚,还练就了理发的手艺。在干校,军宣队规定每十天公休一日,让五七战士洗衣服、理发、料理家务。当时北大的教职员有夫妻双双赴干校的,也有拖儿带女全家一锅端的。我单身一人无家务可料理,就自告奋勇拿起理发推子,替战友理发;那时也不讲究发型,只要把头发剪短,图个凉快就行。我用理发推子试过几个人就熟练了,自然而然地成了连队的理发师。于是一到公休日,战士们排着队要我理发,一天要理十几个人,一人花半小时,我的公休日就在替人理发中消磨了。虽然累得够呛,但我心中乐意。因为既可以为大家服务,又有机会与人交谈说说笑笑,可暂时排遣内心的郁闷和孤独感。

回想鲤鱼洲的种种,最不人道的是军宣队明明早知道鲤鱼洲是严重的血吸虫病疫区,在早期却故意隐瞒真相,不顾知识分子的安危,把北大、清华近六千多教职员工赶到那里去生活、劳动。后来我们得知,鲤鱼洲原来是江西省劳改农场的所在地,因血吸虫疫病猖獗,不得不把劳改农场迁走了。在这片血吸虫肆虐的荒洲,劳改犯尚且生存不下去,军宣队却把它划为北大、清华知识分子劳动锻炼的"基地"。

由于鲤鱼洲环境太恶劣,等干校结束后,北大、清华确有人因患血吸虫病而死。在干校普查时北大就有一百多人被诊断为患血吸虫病的嫌疑者,我是其中之一。经过重重劫难从干校回来时,我的身体被整垮了,健康状况一落千丈,"文革"的种种磨难把我从一个壮实的健康人变成一个未老先衰的人。那时落下的病根使我百病缠身,对我的后半生影响至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