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在唐古拉山

 

“都下车!下车!都下车吃饭,上厕所,都下去!”司机把车上所有人都轰下了车。

真不想动换,没办法,下车的时候脚下像是踩到了棉花堆,脚踏了空,眼前金光一片。

幸好这位大块头男人走在我的前面,一回身托住了我,搀扶我走进了小饭店。

西大滩和昆仑山口之间有50公里的距离,它位于昆仑雪山的西面,是青藏线上来往汽车的加油站和就餐点。

我没有一点食欲。

不一会儿,男人端来两大碗热汤面,一碗推到了我的面前:“吃点会好受一些,我有经验。”这是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他一笑,脸颊有两个酒窝,很是好看。

“谢谢!”我掏出十元钱递给他,他收起来继续低头吃面。

吃了点东西真是好多了,我慢慢地站起来,从餐厅里走到外面,像旧社会的小脚女人,一步迈不了三寸。

此时的西大滩感觉是那么空旷,昆仑山的冰川一直伸延到附近河流的滩地,昆仑神峰若隐若现。

当我们继续向昆仑山口进发的时候,刚才还可见的冰川已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了,昆仑雪山寒气已经开始渗骨,我用双臂搂住自己。

“怎么一个人来西藏?” 身边的男人说这话的同时把我身后的棉被抻出来,帮我盖上。

“好奇,你呢?”这个男人还挺有眼力见的。

“我在樟木工作,现役军人。”脸上的两个酒窝让人觉得他很喜兴,有种亲近感。

“军人?”我顿时放弃了戒备。

“是,要是去樟木可以找我,我叫张力军,给你留个电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写完之后递给我,顺手又给我拽了拽被子。

聊天中我知道了他是十八军的后代,父母都永远留在了西藏这片土地上,他在西藏出生长大。

张力军很健谈,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说话嘴疼。他告诉我西藏哪里最该去看看,哪里风景最美,哪里的故事最动人……直到我的意识模糊、昏昏欲睡还能听到他在不停地说。

经过昆仑山山口,我们的车没有停,使劲抬起眼皮往车外看:天空中有许多大鸟在超低飞翔,觉得应该是我们常说的雄鹰。

四周一片开阔,远处群山连绵,雪峰林立,青藏公路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消失在远方的天边,难怪人们说这是通往上天的路。

马上就要到一个特别的地方:五道梁。

这个五道梁因气候变化无常而且海拔比较高让人害怕。当地有这样的说法:人到五道梁,难见爹和娘;人到五道梁,一脚阴来一脚阳;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五道梁地高天寒,长冬无夏,就是7月份的平均气温也只有不到六度,是全国的最低值。

所有人的高原反应在五道梁就越加的厉害了。我浑身开始肿胀,仿佛要冲破衣服似的,感觉脑袋膨胀得像一口锅。这个时候的车厢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吸上带来的氧气,但呻吟声还是此起彼伏。

我坚持着不吸氧。

我们的车爬上了5000米以上的高原,这里相对高度并不高,有点儿似山似川的感觉。天气变化很快,不是风雪弥漫就是雾气腾腾,远处数十条冰川纵横倾泻,冰塔林顶天立地,互相依偎。时值五月中,可季节的规则在这里被完全抛弃了,忽而狂风大作,忽而乌云翻滚,一会儿风一会儿雪的,好像一天把四个季节全过了,速度快赶上麻将桌上的春夏秋冬了。

张力军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来缓解我的高原反应,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传说:说这唐古拉山是一只牛犊变的。从前玉皇大帝派了一只牛犊到唐古拉山来,让它把这里的草全部吃光,把这儿变成一片沙石砾岩的不毛之地。牛犊到了这儿以后,发现这儿并非罪恶之地,人们也都很善良,就从自己的鼻孔里喷出两股清泉,滋润这里的青草。玉皇大怒,变牛犊为石。牛犊顽强反抗,变成石头以后还从自己腿下、腋下喷出两股清泉,汇成了潺潺小溪,就成了黄河长江的源头。所以,这唐古拉山是抚育了中国两条最大河流的母亲。

我座位前面的一位老先生操着一口陕西口音回过头对我说:“应该去看看两江的源头,我们地球的整体环境越来越坏,直接导致了雪山的雪逐渐减少,慢慢的就会消失,我们庆幸现在还能看到雪山,我们的子孙也许就没有这个福分了。”老先生叹息地摇摇头。

我闭着眼听着,仿佛已经站在了滚滚流动于天际间的沱沱河边,却看见一江奔腾而下的水居然是红色的,像鲜血一般,我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过了山口,原以为该是下坡路,而路却水平方向一直向前延伸开去。

公路边的一个公路养护站吸引了我的视线——在海拨如此高的养护站工作,是一种怎样的艰辛,我体会不到,但就我现在的身体感觉,足已知道他们是了不起的人。养护站的外墙上刷着一行字:“艰苦创业勤俭养路,甘当路石奉献终身!”,在后来的几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段标语的实际含义。

“你看,挂在天空的是什么?是彩虹吗?怎么只有一段?”我推了推身边的张力军,指着车窗外那段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被悬挂在空中的彩虹说。张力军没有说话,也看着彩虹在跟着我们的车子往前走,忽然远处一片乌云慢慢往彩虹的方向移动,越来越近,不一会儿,这块乌云终于带走了炫目的彩虹。

就这样一直望着刚才悬挂彩红的天空发呆,心情顿时有些郁闷,这段彩虹让我觉得如同世间的幸福一样,美丽而短暂。

高原反应的百般折磨终于使我屈服,也拿出了那小罐氧气。

那是生命之气。现在想想,当时输入到身体里的不单单是氧气,它还是继续往前走的信心和力量。

躺在铺位上,身体的所有器官都在挣扎,昏睡之中的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一小罐氧气的作用还真不小,当我们乘坐的这辆长途汽车开到了期盼已久的唐古拉山口兵站时,身体已经感觉好多了。

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张力军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你行吗?”

“放心吧,没问题!”我的声音微弱却语气坚定。

我告诉他我将在拉萨作为休整的城市,希望他能给我介绍一处比较安全的住处。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在这之前,我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说他的一个小战友的祖母住在拉萨,可以住在她家。

“那是藏族人家,你介意吗?”

“当然不,我非常愿意住在藏民家里。她叫什么?”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叫她拉姆妈妈,老人生活不富裕,一直想把闲置的一间房子租出去,条件不是很好,不过还干净,吃住也都方便的,你给些食宿费用就行。”

真是太让人高兴了!要不是头疼的厉害,我会跳起来。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唐古拉兵站,车子停下来作短暂休息,我也晃晃悠悠的下了车,张力军替我从车上拿下背包。

一一和车上的人告别,最后和张力军握手。

快开车了,张力军双手攥着我的双臂只说了一句话:“保重!我希望在樟木还能见到你!”

我使劲点点头:“会的。”

我就要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用双脚丈量这片神秘的土地了。

我有些莫名的激动。

唐古拉山兵站看上去规模还挺大的,今晚我就住在这个兵站了。

外面好冷,风里还夹着雨点,我站在接待室的门前,看着汽车载着张力军和这一路的朋友们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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