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感到西藏有我要寻找的某种东西。
但西藏对于我来说是陌生而神秘的,我唯一知道的是:到西藏去,意味着要和死亡亲密接触。
死亡本身对于我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对于死亡之后的事一无所知。我始终相信,人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才能够真正了解自己。那么在生死交换的那一刻,快乐和痛苦都将消失,会留下什么呢?
很多人害怕死亡,我也怕,只怕死亡之神到来之时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立的、特殊的和个别的身份,当我一旦鼓起勇气面对它,就会发现这个身份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我的名字、家人、工作、朋友和金钱等等。我一直把安全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持之上。我在想,当这些东西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还有什么?
如果没有这些我所熟悉的支撑,我所面对的,将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一个令我焦躁的陌生人。我一直都跟其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不敢真正面对她。我总是以无聊、琐碎的喧闹和行动来填满每一个时刻,以保证我不会单独面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现在,我的生活秩序被打乱,我的精神支柱坍塌,才想起关于生死的大事,才想起要面对面地看一看自己。
其实,细想起来,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出生在北京,可北京的家不属于我;我在福州生下自己的女儿,可福州也不是,举目四望,哪里都不属于我,事实上,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我没有家,自懂事以后就没有。
我具备一种悄悄深入事物本质的本领,我能够适应一切,能够缓慢而巧妙地进入任何族群、任何文化或环境。我本能地知道人们需要什么,自己必须认识哪些人,什么东西是非要赢取的。而在长期以来让我耗尽心神的工作中,这项天赋一直协助我赢来值得赢取的东西。如今,从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以来,它似乎变得一文不值了。
对现实生活绝望的情绪在我的心中迅速膨胀着,许多年来我就这么胆怯懦弱地张望四周,想找到一小块属于我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小块地方,仅够我伸展开自己的躯体。我根本说不清找到那块能伸展开自己的躯体的地方之后我还能做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也许就是因为根本不敢面对面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谁?你来自哪里?如同我曾经穷得不敢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不敢知道那里是空无所有一样,
如今,我的口袋满满的而我的灵魂却空空的,属于我的一切都离我远去,苦心想守住的那点信念,也被事实无情的颠覆,我好像除了满腔的怨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不!还有孤独,内心深处的孤独。
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才知道自己活的很可怜。
我需要一点温暖,只要一点点,用这点温暖来捂化内心的沉重怨恨。
我已经被这种负担压得喘不过气了。
我希望找到一种能让自己内心快乐的东西,跟金钱没有关系的东西。
我忽然感到自己应该相信点什么,那么该相信一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