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李约瑟又在致他夫人李大斐(Dorothy Needham)博士的信中说,在板栗坳遇到了“许多最突出的学者”,结识了“大学者傅斯年”,信中对傅的形像作了这样的描述:“傅斯年,山东人,约55岁,有点洋化,谈话很多而能引人入胜,微胖,具有一副令人不能忘记的面孔和形状奇怪的头,灰色的头发直坚上去”。[28]这个描述,在所有撰写傅斯年的文章中,可谓是最切实和生动的精彩一笔,傅氏之与众不同且有些奇形怪状的相貌,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
蹲在李庄郊外山顶的“寨主”傅斯年与李约瑟相见,很快成为意气相投与相互理解的“哥们儿”。傅斯年认为:自从明朝万历在位的年代中,耶稣会士(Jesuit)利玛窦(Matteo Ricci)东来,有很多的访问者来到中国,他们都是学者。然而他们的目的却不在科学的交换。他们是饱学的,清康熙在位时期到中国的学者当中,有些人曾确立了他们的声誉,但是他们的目的还是与李约瑟不同。李约瑟作为一个大国科学院的研究员,来中国的主要目的是科学交换以及增进和中国科学机构的友谊,在中国抗战正酣的苦战中给予中国人民以勇气——这是李约瑟访问中国的特质而且也是未来科学合作的开始。傅斯年认为:“战时中国科学机关,包括各大学,其中大部分都名不副实……我们的设备实在是一无所有,而他们的工作者事实上是被遗忘的难民。当战争开始的时候,学术水准比现在为高,但由于敌人的推进,各学术机关被迫集中于更远的西部;物质的损失引起精神的颓丧。在这种情形下,一个外国学者来访问我们无疑地是会感到失望。然而倪(李)约瑟博士的印象却不同。他看到情形的另一面,而他的了解是基于他的热诚。他不嫌弃我们的穷困和简陋,他看到我们的耐心;他不注意我们的落后情形,而注意我们将来的希望。”[29]或许,正是为了这将来的“希望”,傅斯年与史语所同仁在板栗坳那盛夏的炎热中,对李约瑟的接待才显得格外热情和坦诚。
当天晚上,李约瑟与助手黄兴宗没有下山,就住在板栗坳桂花院傅斯年家中。又因为这样的关系,李约瑟结识了俞大綵。李氏在致夫人李大斐的同一封信里,说傅斯年“娶了著名将军曾国藩的一位孙女”(南按:实是曾外孙女)。由于“天气炎热,只能穿薄咔叽衬衣和短裤,即使这样还整天流汗不止,扇子成了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又说:“傅斯年在我的黑折扇上用贵重的银朱书写了一长段《道德经》,颇有道家风范。我现在得另买一把扇子,因为这扇子变得太珍贵了而不能作日常使用。”[30]
访问期间,由于傅斯年慷慨热情,李约瑟在板栗坳看到了史语所几乎所有的珍贵藏品,如大量的铜器、玉器和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等。此外,还参观了历史组收藏的大量竹简和拓片,只见上面“写着孔夫子时代的经典,也有一些清朝初年的帝国珍贵档案,包括给耶稣会士的信件,给西藏的政令,中国朝廷任命日本幕府将军为王侯的公文。语言学组拥有每一个省份的方言的留音机唱片,等等。图书也精彩极了——有宋朝的真迹,活字版印刷的书籍,等等”。特别令李约瑟兴奋和感动是,当他提出关于科学史的许多问题并寻求这方面的材料时,引起了史语所同仁普遍的兴趣和理解,“各学科研究人员奔走搜寻,发掘他们所想得起的有趣资料。例如公元2世纪谈到鞭炮的段落;几次重大的爆破事件的记载;公元1076年禁止向鞑靼人出售火药的通令。也就是说,比人们所扬言的伯尔安?施瓦茨(Berthold Schwartz)的‘原始发现’还要早200年”。[31]多少年后,李约瑟还清楚地记得,临下山时,“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又送我一部善本的《天工开物》”。[32]对于史语所诸位人员的才学和热情,李氏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认为“那里的学者是我迄今会见的人们中最杰出的,因这个学科一直是中国学者特别擅长的,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