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闻道在蜀郡(3)

李约瑟的研究计划,曾遭到部分在华外国集团势力反对,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就是当时在重庆的美国国务院文化关系司对华关系处官员、后来成为著名中国问题专家的费正清。据费氏回忆,他当时“曾和李约瑟就他对中国科学技术的研究计划进行过激烈的争论”。[9]这个争论一直持续到后来在罗马召开的第12届历史学家代表大会。不过当时的李约瑟并没有把这个政客学者费正清放在眼里,更不顾及费正清无休止的啰唆与胡言乱语,外加行动上的为难与阻挠。既然决心已定,又有中国政府要员如陈立夫、朱家骅、翁文灏等名流大腕强力支持,一个小小的美国文化官僚与政客费正清又何惧哉?李约瑟决定立即行动起来,向自己的既定目标奋进。1943年初夏,李约瑟带上助手,开始了中国西南地区的考察,从而有了与中国科学、教育界人士接触交流的机缘。

李约瑟一行到达成都不久,正逢西南联大文学院院长、哲学系教授冯友兰受邀在成都华西坝几家大学讲演。在一次演讲中,冯友兰声称:道教是世界上迄今所知道的唯一不极度反对科学的自然神秘主义云云。当时李约瑟正与助手坐在来宾席上静心聆听,面对冯友兰的面孔与声调,李约瑟忽然记起这个呈慷慨激昂状的人,就是20年前在《国际伦理学杂志》上公开放言中国没有科学的那位中国留学生冯某,遂当场产生轻视之意,对其学说不以为然。这个时候的李约瑟已经开始认识到,真实的中国道教文化与冯氏所言恰恰相反,道教是非常赞同科学的,可以说是科学的启蒙老师。

5月3日下午,借华西协合大学邀请演讲的机会,李约瑟于该校体育馆以《科学与社会》为题作了演讲,并针对冯友兰的学说特别提出:“科学是人和人的合作,以及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而累积起来的结果。全世界的各民族,都曾对科学有所贡献。在远古时代,埃及、巴比伦、中国和许多地中海国家,都对数学、天文、医药、化学及地质有过贡献。在这些科学中,古代中国对炼丹术及在工程方面贡献特别伟大。”按李氏的说法,“炼丹术”这个名词就发源于中国。当时尚在成都的冯友兰是否前往听讲不得而知,但从翌日《中央日报》引用一个学生的笔记所作的报道看,这个夹带着对冯氏学说反击的演讲颇受听众欢迎,以至当李约瑟“结束他的演说后很久,似乎还有余音绕梁之慨”。[10]

随着李约瑟对中国古代文明和科技成果有了更多、更进一步了解和认识,他开始在论文中公开提出:中国文化技术中,“哪里萌发了科学,哪里就会寻觅到道家的足迹。无论你在哪里发现炼丹术或古代化学,你就能在哪里发现道家的影子,他们总是在那里——炼丹房里进行着世界上最早的科学实验”。[11]如晋代的葛洪,被李约瑟称为“他那时代最伟大的炼丹家和中国最伟大的炼丹术作家”,[12]葛氏所著的闪耀着科学思想光辉的名著《抱朴子》,极富科学哲理地探讨了通过人为的方法来延长寿命或达到物质不朽的可能性。而整个道家思想体系,直到今天还在中国人的思想背景中占有至少和儒家同样重要的地位。这是一种哲学与宗教的出色而极其有趣的结合,同时包含着“原始的”科学和方术。它对于了解全部中国科学技术是极其重要的。处于对中国道教的推崇与迷恋,李约瑟取了“十宿道人”等三个道号,自诩为“荣誉道家”。[13]李氏在论述道家对古代科学技术的贡献时,没有忘记对20年前的冯文旧事重提,并毫不客气地对冯友兰那篇《为什么中国没有科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果的一种解释》进行尖锐批评,称之为“年幼的悲观(Youthful Pessimism)”,同时直言不讳地指出“中国人并非如冯友兰所断言的对外界自然无兴趣”[14]等。

1943年6月4日,李约瑟完成了对四川成都、乐山一线几所大学与科研机构的访问,在战时迁往乐山的武汉大学石声汉教授陪同下,与助手黄宗兴及秘书等人于五通桥搭乘一条盐船沿岷江漂流而下,于次日下午到达李庄码头,随之进入坐落在李庄镇中心禹王宫的同济大学校本部进行考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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