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意丞相怒逃死正屏营(8)

“好了,出发。”刘丽都长吸了口气,命令道。终于,他们都喘着粗气,钻进了葱棂车,只感觉到车厢猛然一震,继而向前一阵疾冲,冲上了驰道。但是驷马还未发足,突然听得背后鼓声大作,远远有人在大喊,“拦住那两辆葱棂车,有贼盗。捕获了有重赏。”正是管材智的声音。

刘丽都微微一笑:“这个懦夫,刚才怕死,现在喊破嗓子又有什么用,哼,还不如赶快回去复命,哀求主子留下自己那颗愚蠢的脑袋。”

马车直直地冲上驰道,御者向左边一拉缰绳,马车向左转了个弯,马头对准江都官道方向,他扬起鞭子,就要击下去。这时又听得啪啦一声,突然从左边亭舍里冲出三四个汉子,手里提着刀剑,嚷道:“哪里来的贼盗?莫不是刚才停驻在这里的几个人?他们不是有官府封印的符传吗?怎么是贼盗?”另外一个喝道:“管不了这么多,拦下再说。”那领头的汉子马上跳到马车前,御者猛拉缰绳,马车仰天一阵嘶鸣,止步不发。

小武听那领头汉子的声音,知道是自己认识的鲤鱼亭亭长。他低声对刘丽都道:“为什么把马车停在亭舍附近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又掀开车的帷幔,在窗口露出脸孔,叫道:“八狗君,我是小武。有人假传丞相命令要杀我,我有冤无处诉,只好暂时逃亡,等有机会再去长安伏阙理讼。看在我们旧识十多年的分上,你先让开,放我一条生路吧。”

那亭长先是一惊,露出古怪的神色,随即喜不可抑:“哦,原来是才高升不久的县丞君,幸会幸会。不过你的话当真奇怪,丞相以万石之尊,怎么可能冤枉你一个县丞。你必须下车跟我走,讼现在就可以理。你不是常常自称断无冤狱的吗?我想为自己辩护也一定行。”

小武强行压住心头缓缓升起的怒火,温言相求:“八狗君,不行啊。丞相可能听信谗言,今晨他们不经鞫问就斩了王县令,我现在回去必死无疑,你先放过我,以后一定厚报。”

那亭长刚才还笑嘻嘻的,突然变了脸色:“说的什么屁话,谁稀罕你的厚报?我八狗身为国家官吏,岂能因私废公?你口口声声冤枉,谁又信你,你这人连自己的同产弟弟都可以送上刑场,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识相点,赶快下车,不然我就不客气了。”他吆喝道:“求盗,准备动手。”

小武大怒,暗道,人心真是不可究诘。有的人天生良善,胸无城府,和他们倾盖便可成故交。比如婴齐,只是到了县廷才认识,不过数月,竟可以死生相托。有的人自小在一起玩耍,却直到白头尚如新识,不但永不可能成为心腹死友,而且心中一直对你充满嫉妒,关键时候就落井下石,栽赃陷害,无所不为。眼前的八狗就是这样,当初自己和他同居闾里,又同一年选拔为吏,当了相邻两个亭的亭长,平常见了自己也客客气气的。自从自己调任县丞后,更是变客气为恭敬,没想到他突然变脸,如此讽刺辱骂,恨不能自己马上人头落地,他好立功受爵。哼,有的人生下来就是恶棍,这是毫无疑问的了。他全身的热血填塞了头脑,抑制不住心头的激愤,长跪着一抬腿,准备站起身来。

“你想干什么?”刘丽都抬起袖子,挡在他前面。

小武怒道:“我下车和他拼了。”

刘丽都不满地一撅嘴:“什么?和这样的狗奴才拼命?”她呼的一声从车厢后部蹿到前部,推开御者,拔下头上的簪子,在骖马的屁股上猛刺一下,那马负痛,哀鸣一声,发足狂奔。八狗猝不及防,被马蹄当胸踏下,仰面栽倒,接着大车一阵剧烈颠簸,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朝着广陵方向疾驰。

小武掀开车厢后部的帷幔,漫天的灰尘模糊了后面那个躺着的人影,他叹了口气,放下了帷幔。

“为什么要救我?你也知道,我曾经断过一件狱事,那件狱事差点让你们除国当时诸侯王如果犯了大罪,就会被撤销国名,国土被中央朝廷收回,重新设置为郡县。。”小武坐回原地,沮丧地说。

刘丽都仰着头:“哼,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大丈夫各为其主,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身为豫章郡的一个县吏,为皇帝陛下效忠,那是你的本分。只不过现在他们非但不用你,反而要你的脑袋,我何不趁机收留?等你成了广陵国的人,你一定也会同样为广陵国尽职效力的。”她说到后面,不自禁露出顽皮的笑容。

“呵呵,”小武苦笑道,“我一个逃亡的死刑徒,即便去了广陵,也只能日日躲藏宫中,和隐官刑徒无异,又能为大王效什么力呢?一旦被公孙贺发现,下文书来切责,你们又怎敢不把我的首级乖乖献上?”

刘丽都低下头,斜视了小武一眼,岔开了话题:“嗯,好像你很得女人欢心啊。刚才那个一心要救你的女子,我不认识,但你们都叫她邑君,想来地位不低。似乎她对你颇为暧昧,是不是想嫁你啊?”

小武觉得脸上发烧,嗫嚅道:“那,那是豫章都尉高辟兵的妻子,高辟兵被皇帝封为列侯,妻以夫贵,她自然可以称邑君了。你说什么?她对我有意思,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我们的地位相差天遥地远,怎么可能般配?”

刘丽都轻笑道:“哼,什么地位不地位的,汉家可不讲究这套。当年平阳公主嫁了她自家的奴仆卫青,不是反而传为佳话?”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放在小武左手的手背上,“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酷吏,谈到女人竟然这么害羞。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啊?”

“那怎么可能一样,卫青大将军英武伉健,虽古之名将,不过之也。我一个小小的狱吏,给他提鞋,他也嫌我手长得粗陋呢。”小武讷讷地说,他的眼光定在那只纤手上,胸中好像成了一片池塘,一群群青蛙扑通扑通往里面乱跳。她的手凉丝丝的,光洁柔腻,好像涂了一层油,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小武呼吸急促,脑中乱成一片,仿佛潜泳在水中一般,这仿佛不可能是刚才那只扣弦发箭的手。他大着胆子陡然反掌一把攥住了它,轻声道:“真美的手,天哪!不行,这会让我兽性大发的。”

刘丽都轻笑道:“你吐辞真不文雅,才脱离危险,就变了一个人。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的……”她的声音越发的低了,像蚊子振翅一样,“吻我。”她说。

一刹那间,小武全身热血沸腾,他再不犹豫,一把扳过她的身体,搂在自己怀里,那种温软的感觉,让他全身每个毛孔都竖立起来,何况其他。她仰面躺在他膝上,她的唇红艳欲滴,就像刚成熟的含桃,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想亲一口。她身上的体味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氤氲在狭小的车厢里,那是一种无法言传的少女独有的体香。她的眼睛现在眯着,脸上似笑非笑,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的瑕疵,真像晶莹的玉石一样剔透。小武此刻脑中忽然出现了审问韩孔的情景。当时韩孔屡次提到那位广陵王翁主,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摆出一种傻乎乎的姿态,说即便被那位翁主亲手杀了,也是甘心情愿。小武彼刻只暗笑他的粗鄙暗陋,现在看来,他并不粗鄙暗陋,眼前这位女子的的确确是美若天仙,和韩孔的想法一样,只要能和她欢愉一夜,就算被她杀了也绝不后悔。是的,生生世世,永不后悔。

他再也不想多考虑什么了,他的左臂一用力,揽起刘丽都弱柳般的身子,迫不及待地向她的双唇吻去。她的唇极其柔软饱满,他衔住她的唇,尽力地吮吸着,像婴儿吮吸母亲的乳头,每一次吮吸,都竭尽全力,贪婪而暴虐。她的唇被吸得变形,仿佛要被这个男子攘夺而去,不知是疼痛还是求饶,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而这更刺激了这个饥渴的男子,他腾出一只手在她胸前抚摸起来,手掌的触觉更让他浑身战栗发抖,让他无可辩驳地相信,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两人就这样忘我地亲吻,车厢外,路边的杨树一根根向后闪去,只留下漫天的叶片相撞之声。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那是不错的,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不管驰道上的风声是多么肃杀凄凉,车厢里的确温暖如春,没有一丝的忧愁和烦恼。

在秋日黄彤彤的阳光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箭似的飞驰在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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