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恍惚的一刻,他在她耳边喃喃道:"燕子,让我留下吧,永远留在你身边。"
热气贯穿燕子的耳垂。燕子一把推开他,坐直了身子,扭亮了灯,炯炯地看着他:"你留下吧,永远留在我身边。"
灯光很刺眼。他彻底清醒过来,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他说:"我出国的名额,是她爸给弄的。"
他饱满的肩膀,闪烁着古铜色的光。燕子抓起他的衣服扔给他:"走吧。咱们以后别见了。"
第二天晚上,他果然没在餐馆门外出现。
燕子已经很久没在深夜独自走在芝加哥的大街上。她心里并不害怕,甚至盼望有人来抢劫,把她推倒在地,在她身上捅上一刀。她若悄然地死在大街上,他将再也见不到她。她并非他的女朋友,她死不死都无所谓。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燕子托人介绍其他的餐厅。
燕子的顾虑却是多余的。他把饭馆的工作辞了。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燕子却又见到他。
他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覆盖着薄雪的人行道上。她本想不搭理他,他却走上前来说:"送你回家吧。"
"为什么?"
"下雪了。"
"已经下了一个冬天了,春天就要来了。"
"我等不到春天了。明天我就要回国了。"
他漫无目的地把车向着一个方向开下去。直到再也无路可走,眼前变成一片无际的黑暗。没有灯光,没有希望,只有歌声:
如果这天地最终会消失,不想一路走来珍惜的回忆,没有你。
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她。
她没有反抗,也并不配合。她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任由他炙热的嘴唇划过自己的脸和脖子。她没有流泪。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明白,在最伤心的时候,泪水未必会流下来。
东方出现第一道白光。眼前那片黑暗,变作无边的湖水。
密歇根湖,冰冷如镜。
他送她回到家。城市沉浸在拂晓的静寂中。
燕子平静地道别,上楼走进卧室。她默默坐在床头,始终没有拧亮台灯。她想他看不见灯光,也许会跑上楼来。可他果真上来了,又能改变什么?也许,她不该让他为难。燕子于是伸手去按灯的开关。然而就在手指将要触到开关的一刻,她听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燕子抽回手,趴倒在床上。再也没有开灯的必要。清晨的阳光,正透入房间。房间狭小如一副棺木,把她永远地埋葬了。
天大亮的时候,电话急促地响起来。燕子从未入睡,却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一把抓起电话,却听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讲着蹩脚的普通话:"是谢小姐吗?我姓谭,是大湖海鲜的经理。您是不是要找一份餐馆的工作?"
换一个餐厅也好,这样才能彻底把以前遗忘。燕子抬头看看窗外。屋顶的积雪消失了,春天果然快要来了。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然而八年之后,他却站在她面前。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