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秀却在抬头之间看到了他。张文秀说,你来了?罗以南只好走了过去,说,我来看看莫连长。张文秀说,他根本就没有回来。我正准备去等下去长春观那边寻他。他得换药,不然,伤口永远都别想好。罗以南怔了怔,说他没回来?他会不会又去救人了?张文秀摇摇头说,不会吧。大家都听说了,他如果再胆敢私自行动,违背军纪,叶团长就不会留情面。
旁边的护士过来帮助张文秀梳绑发辨,嘴上说,我听说叶团长把枪都抵在莫边长的头上了。罗以南说,是啊,我亲眼看到的。只是,城楼下的四个伤员又怎么办呢?让他们等死?张文秀说,可不是?我们俩刚才还在说这事。如果我们明知他们在等待救援而不前去相救,我们良心难安。何况,郭湘梅岂不是白死了?
说到郭湘梅,罗以南心有些扯痛。每每这个女人的面孔浮出眼前,他便有无限伤感。罗以南不由喃喃道,是呀。怎么能让她白死呢?她真是了不起,而我连她的一半都不如。
依然是满天星斗。罗以南怏怏离开宝通寺,他不知自己如何是好。走到岔路口,仰头望天。想到此刻的梁克斯或许正与他同样看着这无涯的星空。也许,他也在感叹。他会感叹些什么呢?人生的无奈,还是残酷?想到这个,罗以南的心越发地不安。蓦然间,有人喊他。暗夜中,看不清人,但罗以南听到声音,知是张文秀。
张文秀跑步而来,她身上背着药箱,喘着大气说,你走得好快。罗以南说,你有事?张文秀说,我去长春观呀,说了要给莫连长换药的。罗以南说,我也正想着去那里。张文秀说,好呀,那就一起走吧。
他们一起拐上了去长春观的路。月光很好。罗以南默默地行路,并不说话。张文秀说,你比我想象得要勇敢。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心想这个学生这么没用,居然要去投军。罗以南说,我是被梁克斯硬抓去的。我想回家。可是火车中途停开。我们在汩罗偶遇。他不准我回去,说要把我押解到北伐军里。我正觉得人生无趣,也就听由他指挥了。张文秀说,听说你想回家当和尚?罗以南说,嗯。这尘世已经让我厌倦。张文秀笑道,和尚没当成,却成了政治部的宣传员,这个反差好像太大。罗以南说,既然已经看破,也就随缘了。梁克斯兴致很高,我不想拂了他的意。我身在此,心在彼而已。张文秀惊讶道,你是说,你现在还是身在这里,而心已出家随佛了?罗以南说,可以这么说吧。张文秀便又惊叹道,啊!哪有这样的革命军战士,我头一回领教哦。既然不信仰,为什么要参加革命!罗以南笑笑说,难道不可以吗?张文秀说,太奇怪了。革命阵营欢迎的是真革命,消灭的是反革命,而对假革命也会毫不留情。你应该算是假革命吧?你知道吗?有很多人主张,不仅要杀反革命的头,假革命的头也应该砍去。
罗以南吓了一跳,脱口说,难道革命就必须要杀他人的头?张文秀说,我要纠正你,不是杀他人的头,而是杀敌人的头。因你不杀他,他就杀你。罗以南说,都是杀头,那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张文秀瞥他一眼,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看来你真是假革命呀。罗以南说,我不介意革命不革命,我只是随缘。张文秀站定下脚步,说,如果不是在前线,我一定会揭发你。罗以南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快变脸,不由喃喃道,可是我现在不是正在革命吗?我心里想什么,难道很重要?张文秀说,当然重要。因心你心里想的,正是你的信仰。如果你没有这个信仰,你就会随时改变自己。敌人一但抓住你,你就会立即叛变。
罗以南没有辩解。他想,但我有人格呀。只是,他没有说。心里那种奇怪的悲哀莫名间又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