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篇(10)

梁克斯说完,雨真的就停下了。梁克斯抚掌笑道,此乃天意也!罗以南长叹一口气,说天意虽如此,只是苏子的词被你这两个字改得味道全变。

为抄近路,他们决定走砍柴人的小道。羊肠般的山径蜿蜒着爬升或下降,荆棘密布。深山凹里嵌着零星小村庄,黑瓦灰墙,掩隐在绿树之下。大约战火尚未顾及,炊烟淡淡从绿中升出,倒颇有几分古色古香。

小憇时,站在山间眺望,一心想去战场的梁克斯也不禁概然长叹,人间至乐,其实不过就是生活在这样无人惊扰的村庄里,安度一生。罗以南说,是啊,但就是这样点渺小凡俗之愿望,人类却也从未实现过。梁克斯说,这些小村,远看如画,近看却不知会是怎样。罗以南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必也好不到哪里。

梁克斯赞同了他的说法,又一次长叹,所以陶渊明的桃花源永远都只是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距天涯的梦想。

这个梦被人们做了一千多年,却依然是梦。罗以南想。

赶到崇阳的那天已是夜晚,天下起了雨。青石板路被淋得湿漉漉的。有人打马从街上驰过。仿佛是个兵。站在屋檐下躲雨的梁克斯小追了几步,喊道,革命军打到哪里了?夜雨中丢下一个声音,过了羊楼洞,听说贺胜桥都打下了,就到武昌城了。梁克斯兴奋道,太好了。罗以南说,可是奇怪,这一路北伐怎么这么顺利呢?也没见着打呀。梁克斯说,是呀。我们空手追都追不上。莫不是吴佩孚的人望风而逃?罗以南说,北洋军竟如此不经打?梁克斯说,看来是了。猜猜什么原因?罗以南说,我怎么能猜到。梁克斯说,君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乎?北军没水了。罗以南想了想,说嗯,或许是吧。

这天的夜晚,他们住进了客栈。行路了几天,终于睡上一张舒适的床。他们还洗了澡,几天的尘土一洗而尽,顿然浑身酥软。梁克斯见床即倒,睡意朦胧中,突然问,你觉得北伐军现在到了武昌没?罗以南对此完全茫然无知,说不知道。梁克斯说,我这一路一直在追呀追呀,居然怎么都追不上。早知道这样快,就该在城门口等着的。

罗以南没说话,他想,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汩罗相遇,或许此时的他已然剃度当了和尚。一卷经书在手,晨钟暮鼓,一天便是一生,一生也有如一天。

崇阳之后,道路平展易行。天也远比山里燠热。踏入蒲圻境内,军队横扫过的痕迹愈来愈重,空气亦明显紧张起来。零零星星不时遇到士兵,有因病掉队而向前追赶的,也有负伤勉力而行的。

梁克斯说,前面好像开打过。说罢便凑近一个伤兵询问。伤兵说:“你们来晚啦。前两天刚打完了汀泗桥。北军屁滚尿流,跑了。梁克斯立即兴奋,说又是大胜仗?伤兵说,当然!只一天一夜呀,这北军比想象得还不经打,个个恨胳膊没长对地方。梁克斯说,怎么讲?伤兵说,不然像牲口那样长,就有四条腿跑呀。

伤兵说得有趣,梁克斯不禁放声大笑,连一直闷闷着的罗以南也失笑出声。

原本蒲圻有火车可达武昌,因前方打仗,车到咸宁便无法向前。梁克斯拖着罗以南想要挤上火车先抵咸宁再说。但车站硝烟浓郁,遍地伤兵。呻吟声此起彼伏,却又偶有欣喜和笑。毕竟是胜了,受了伤,皮肉痛苦,心却不苦。

火车已征军用,梁克斯想混上车去,四处跟人磨蹭,却没成功。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训斥道,老百姓都挤到车上,我们还打不打仗?梁克斯说,我们不是老百姓,我们是去参加北伐军的。军官说,一看就是学生。好好回去读书吧。打仗有我们,你们就别瞎忙了。梁克斯想要与他争辩,罗以南拉了他一下,说,你争赢了他就会让你上车?梁克斯有点生气,说居然瞧不起学生。我要告诉他,革命的主力全来自我们学生。罗以南说,算啦。你这样说人家也不会信。我们还是赶紧找路走吧。梁克斯说,如果能混到车上,就快多了。罗以南说,你认为我们比那些伤兵更有资格坐火车吗?

梁克斯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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